皇上回身與他相視,目光複雜莫名,怒色裡隐有機芒閃過。是欣慰,抑或抱憾,甚而是不甘‐‐究竟是什麼,一時間昀凰來不及分辨,皇上已回複了往常溫厚豁達,笑着将大手一揮,&ldo;這回不算,你我再戰一局!&rdo;&ldo;兒臣遵旨。&rdo;晉王笑着拾起地上棋子,有幾枚滾到石凳下,昀凰忙也屈身去拾。隔了石桌石凳,旁人目光俱被遮擋。昀凰與晉王不約而同擡眸,望進彼此眼底,二人指尖隻差毫厘便可觸上。棋子烏沉沉躺在地面,昀凰以指尖挾了,輕輕放入晉王掌心。※※※待要開弈,皇上卻想了想,轉頭對昀凰道,&ldo;來,這局你替朕下。&rdo;昀凰聞言一怔,皇上卻不由分說将她讓到座中,自己退至一旁饒有興味觀看。既是君命,不得不從,昀凰隻得端坐于晉王面前,執白先行,目光卻不敢稍擡。二人棋技互為伯仲,心思都極剔透,從起初小心翼翼試探,漸漸激起好勝之心,各自放開手腳厮殺到一處,棋局漸入佳境,皇上凝神旁觀,不禁啧啧稱道。素手輕拈白玉子,敲雲碎,起落見乾坤。晉王的目光不覺遊移,在棋子到她指尖……小小棋枰間,關山萬裡畢現,運籌決勝,奧妙人心,恰滾滾桑田浪起,又飄飄滄海塵飛。不知不覺,大半個時辰便在方寸硝煙裡耗去,太子負手踱步已有不耐之色,這三人卻正是弈興高昂,手談正酣。昀凰暗自留意皇上神色,見他負手立在一側,晉王每有淩厲殺着,他手指便會輕叩,臉上卻仍是一派贊許平和。昀凰不動聲色收斂了殺勢,處處留有餘地,有乘勝之機也不窮追猛打。隻聽皇上笑道,&ldo;進退有度,處變不驚,頗有大将風度。&rdo;昀凰低眉一笑,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皇上卻慨然道,&ldo;朕記得,昔年宮中若論棋藝第一,還當數母後。&rdo;蓦然聽他言及高太後,太子與晉王俱是一怔。自當年誠王遭貶,高太後軟禁行宮,皇上與太後反目已近十年。他二人錯愕神色看在皇上眼裡,令他自嘲而笑,&ldo;朕也有好多年不曾見過母後……當年朕不明白,為何她為了維護皇弟,與朕說反目便反目。而今尚鈞沒了,朕總算也明白骨ròu連心之痛。母後一心以為朕要加害你們皇叔,是以拼死相護,不惜與朕反目成仇。&rdo;驟然從他口中聽到這段宮闱舊怨,在側的三人誰也不敢作聲,小小暖亭裡驟然冷了下來,似被寒風凍住。終是太子一笑打破這僵局,&ldo;父皇仁厚,今日當殿封賞了皇叔,明晚更在宮中賜宴,皇祖母若得知必然欣慰。&rdo;皇上聞言颔首,微露笑意,&ldo;但願母後不再記恨于朕。&rdo;晉王一直緘默,卻在此時開口,&ldo;既然此番父皇與皇叔重叙手足之情,又恰逢皇兄皇嫂大婚,不如就将宮宴設在湯泉行宮,一來探望皇祖母,二來冬日正宜沐湯,父皇終日cao勞政務,不如藉此宴聚皇室,共叙天倫。&rdo;皇上半晌沒有答話,似心中觸動,良久才籲出一口氣,&ldo;如此也好,就依你所奏。&rdo;想起遠在南國的母妃,昀凰垂眸,一絲隐約笑意凝在唇畔。身旁父子三人言笑晏晏,自顧商議将宮宴改期到何日,昀凰隻盯着棋局出神,将指間一枚棋子細細摩挲。卻聽皇上一聲長歎,&ldo;隻可惜沒了尚鈞,他尚在襁褓中,已甚得母後喜愛。想不到今日白發人送黑發人,朕又該如何向母後交代。&rdo;諸人一時都緘默了。&ldo;逝者已矣,萬望父皇節哀,珍重龍體!&rdo;太子率先跪下,晉王與昀凰也随之跪地。皇上看着這子媳三人,呵呵幹笑兩聲,&ldo;好一句逝者已矣,行宮之恥,弑子之恨,朕豈能就此罷休!如今秦齊大軍勢如破竹,踏破王城指日可待,朕定要将這奇恥大恨一并洗雪!&rdo;話音落,他重重一掌擊落石台,震得棋子零落濺散。這一掌也好似擊落在三人心頭。&ldo;尚鈞之死,朕在人前未有哀色,并非不傷,實在是不忍不甘!&rdo;皇上負手而立,語聲微微顫抖,目光居高掃過三人臉上,&ldo;如今外仇将滅,朕卻一直未能找出叛黨魁首,眼看逝者已矣,身為君父,卻叫朕情何以堪!&rdo;昀凰已然明白讓她來此下棋的用意,這一局棋也走到退無可退的地步。皇上蓦然回身,毫無預兆地劈面問道,&ldo;你告訴朕,尚鈞究竟在何處遇刺?&rdo;這平地一聲驚雷,猝不及防,炸得人冷汗齊出。&ldo;臣媳不知。&rdo;昀凰抿緊了唇,深深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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