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忽寒忽熾如在煉獄,昀凰心中卻是清明的,知道自己病着,且病得不輕。一向知道自己是強健的,但凡有些小小病痛也習慣了忍耐,卻不料在這個時候病倒,昏沉沉裡聞到藥汁苦味,辛澀嗆人,昀凰隻得強迫自己咽下。一定要好起來,即便死,也不能死在此時。答允了少桓和母妃平安歸來,也應諾了晉王的聯手之盟,豈能相負于他們。若就此撒手,少桓必定失望,晉王也必笑她怯懦……心中憂急如焚,急出一身的汗,房裡仿佛烘烤着火炭,令人口幹舌燥。昀凰蹙眉輾轉,想要喚商妤,卻發不出聲音。眼前影影綽綽隻見厚重帷幔,像山巒濃雲一樣壓下來,壓得她不能喘息,胸口窒悶欲絕。救我,少桓。明知遠在千山之外,萬水之遙,仍隻念着這一個名字。昀凰無力地喘了一聲,放棄徒勞掙紮,任由周身火炭灼燒,喉中幹渴欲裂,無數濃雲陰霾将她包裹……忽而有風吹入,微弱的一絲風,帶着晨間涼意吹來。這風和緩沁涼,掠過山巒,吹散濃雲,拂過耳鬓發梢。朦胧裡睜眼,瞧見誰的身影飄忽在雲霭間,似近又似遠。是誰的目光深深凝視,又是誰的氣息溫醇如五月的風。昀凰靜靜躺着,心中煩惡卻已緩了下去。眼前人影微微晃動,似有人聲低語,卻來不及詫異,一股微帶辛嗆的藥汁已湧入唇間。昀凰咽下兩口,忍不住蹙眉瑟縮。手上卻被誰輕輕握住,溫暖的一握,暖意直透心底。不是商妤,她的掌心不會這般溫暖有力。誰,這又是誰。商妤正拿解熱的藥汁給她擦拭身子,忽見長公主微微睜眼,薄唇間歎出一聲,&ldo;誰……&rdo;&ldo;公主,你醒了!&rdo;昏黃燈影下,正是欣悅激動的商妤。原來是她,昀凰微弱地笑了笑,神智漸漸清明過來。商妤見她終于醒來,恨不得跪地合掌感謝上蒼。她一臉笑容映入昀凰眼裡,仿佛有着異樣的熟悉,除了母妃與少桓,還有誰也曾這樣關切地看她……是了,是沈覺吧。&ldo;多謝你。&rdo;昀凰微笑,勉力擡起手,覆在商妤瘦削的手上。她的手也有些涼,并不像夢裡握住那樣溫暖安穩。可惜,到底是在夢裡。商妤卻顧不得她這些心思回轉,已匆匆轉身喚人,歡喜道,&ldo;公主醒了,快請郭太醫!&rdo;難為誠王還驚動了太醫,怕是費了許多風險周折。昀凰微微側首,看見商妤一陣風似的折回内室,将幾名侍婢使喚得練達自如。真是個體貼得力的女子,可惜跟來了此地……昀凰不覺歉然,卻聽商妤歡喜道,&ldo;多虧晉王帶來這位妙手太醫,隻兩劑藥就讓公主醒來,若讓先前那庸醫拖延下去,還不知……&rdo;&ldo;晉王?&rdo;昀凰驟然出聲打斷她。商妤啊了一聲,忙道,&ldo;奴婢隻顧歡喜,忘了禀報公主,早間晉王前來探視,專程帶來郭太醫為公主診治。&rdo;帷幔間,良久不見公主出聲。商妤忐忑地想,公主或是責怪她不該讓晉王入内,忙垂首道,&ldo;奴婢無能,晉王執意入内探視,奴婢攔他不住……&rdo;&ldo;他,到了内室?&rdo;昀凰弱聲問。&ldo;是。&rdo;商妤越發忐忑不安,&ldo;太醫為公主診脈時,奴婢未能入内,隻有晉王在側。&rdo;那溫醇如五月的風,帶着熟悉的氣息,竟未想到是他。昀凰緩緩将手交握,手上仿佛還停留着前一刻的餘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昀凰這一場病,足足過了七八日才算好起來。晉王卻再未出現,誠王也似乎忘了昀凰主仆的存在,鮮少履足過問。隻有郭太醫以替誠王診治為名留在此間,每日探視,親自侍藥。老太醫年過古稀,性情和善,聽他說起才知這誠王的私宅離帝都已經不遠,快馬一夜可至。問及再多的事,郭太醫卻緘口不言,口風紋絲不漏。正是隆冬時節,入夜風雪驟急,北地的冬夜萬籁俱寂。錯金麒麟暖爐加了香木末在炭上,暖香融融,醺人欲睡。商妤早早薰好了衾枕,催促昀凰早些安歇。一番患難下來,二人漸漸淡了主仆的位分,添了姐妹的親近。昀凰擁着一襲不離身的紫貂裘,倚在窗下傾聽風雪呼嘯之聲。昔日宮中也落雪,南國的雪是簌簌而落,說不出的空靈曼妙;北國的風雪卻挾裹了刀鋒般聲勢,尖嘯盤旋在夜空,似有着摧毀萬物的魄力。昀凰聽得入迷,神往于這不顧一切的淩厲之聲……蓦然,風雪裡傳來吱呀開門聲,踏雪而入的腳步聲在深夜裡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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