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對!&rdo;羌人首領一點就通,用力捶着羯人首領的肩膀,笑道,&ldo;你聰明!&rdo;短暫休息之後,隊伍繼續上路。兩人私下裡達成默契,隻等返回營地之後,同留守的長者商議,确定首先該走哪步。桓容壓根不曉得他竟被幾百雜胡&ldo;盯&rdo;上,尋機準備遞上投名狀。此刻,船隊已進入京口,停靠在改建後的碼頭。桓容走出船艙,看到碼頭上堆疊的石塊和硬木,眼神閃了兩閃。再看駐紮在碼頭附近的步卒,心中生出一個念頭:看來郗刺使打算勵精圖治,繼續和渣爹别一别苗頭。早有人将桓容抵達的消息報知郗愔。郗刺使推開政務軍務,親自到碼頭迎接。見到熟悉的車架,桓容連忙登岸,迎上前行晚輩禮,&ldo;使君政務繁忙,容打擾了。&rdo;&ldo;哪裡。&rdo;不等桓容彎腰,郗愔已将他扶起。桓容今非昔比,品位與他相當,仍以晚輩自居,讓郗愔分外有面子。說話間,笑意深入眼底,看着桓容更像在看自家晚輩,沒有半點疏遠。&ldo;阿奴路上可順利?&rdo;松開桓容前臂,郗愔笑得慈祥。&ldo;牢使君挂念,一切都好。&rdo;郗愔點點頭,将桓容請上牛車。卸船之事有劉牢之等人看顧,不會出任何問題。桓容簡單提了兩句,轉而向郗愔道出建康諸事,包括褚太後和桓大司馬的角力,以及建康士族高門的态度。&ldo;太後有意琅琊王世子?&rdo;&ldo;使君以為此事如何?&rdo;郗愔沉吟良久,車廂内愈發寂靜,耳邊隻有犍牛的蹄聲以及車輪滾動的吱嘎聲響。&ldo;不好說。&rdo;郗愔眉間皺得更深,道,&ldo;琅琊王為當朝宰相,有名士之風。可惜諸子早喪,得術士扈謙之言,幸了一個昆侖婢,才有如今的琅琊王世子。&rdo;提及此事,郗愔的眼中閃過幾分不屑。即使司馬昱名聲再高,司馬曜的婢生子身份仍是硬傷,加上他親娘是個昆侖婢,更是傷上加傷。可以肯定,如果司馬昱有其他兒子,哪怕同樣是婢生子,隻要是純粹的漢人血統,世子之位也不會落到司馬曜頭上。這也是司馬道福看不起司馬曜,敢随意和他嗆聲的原因之一。在兩晉時代,血統和長相同樣重要,想要成功獲得世人認可,二者缺一不可。&ldo;太後選擇此子,背後定有深意。&rdo;郗愔頓了頓,才繼續道,&ldo;大概正因你父看重琅琊王,太後才會選其世子。&rdo;桓容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細思片刻,旋即恍然大悟。&ldo;使君是言,如此一來,即便争不過家君,太後仍能穩居宮中?&rdo;郗愔點頭,看着桓容的目光既有贊許又有幾分失落。孩子雖好,奈何不是自家。想想他那兒子……不成,想起來就是一肚子氣。桓容沒能體會到郗刺使的心酸,思量褚太後的舉動,許多疑問迎刃而解,全都有了答案。司馬氏的藩王不隻司馬昱一人,有名聲的也不隻他一個。渣爹看好琅琊王,褚太後完全可以推出另一個藩王分庭抗禮。偏偏選了司馬昱的兒子,還是不被世人看好的婢生子。無論司馬昱繼承大統還是司馬曜登上皇位,得益的都是琅琊王一脈。念在這個份上,新帝都會對褚太後以禮相待。想明白這點,桓容不由得呼出一口濁氣。能在亂世中掌權之人,絕沒有一個簡單,放到哪個時代都是吊打級别。他想同這些人分蛋糕,甚至是搶走大塊,必須更加努力,半點都不能松懈。車駕行到刺使府,郗愔和桓容先後走出車廂。正門前,一名着藍色深衣,年約三十許,同郗愔有三四分相似的士人揖禮相迎。&ldo;這是我二子,阿奴可喚他為兄。&rdo;郗愔共有三子,長子郗超努力為家族鑽營‐‐或許是有點努力過頭,如今在桓大司馬幕府任職,和親爹幾近決裂。二子郗融十分有才,性格卻像之前的郗愔,淡薄世俗名利,一心求仙問道,曾被授予王府官職,卻壓根沒有接受。三子郗沖尚未束發。如此來看,老當益壯的不隻桓大司馬。郗超決定跟着桓大司馬造反,一條路走到黑,不惜坑害親爹。郗愔決定舍棄長子,轉而培養次子。郗融再不樂意,親爹發話也沒法抵抗,隻能暫時放棄求仙,乖乖來到京口赴任。&ldo;府中已設宴,為容弟接風洗塵。&rdo;郗融身材高挑,相貌清癯,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桓容抽抽鼻子,不意外又遇見一位寒食散的愛好者。目光轉向郗愔,表情中浮現一抹恍然。他剛才還覺得那裡不對,原來郗刺使身上少了&ldo;藥&rdo;味。事實上,北伐歸來之後,各州刺使突然對美食佳肴生出狂熱的愛好,每天兩餐加三頓點心,完全是雷打不動。整天忙着吃飯,自然沒有太多時間嗑藥。等到想起來,又被繁忙的政務和軍務纏住手腳,如郗刺使這般準備桓大司馬掰腕子的猛士,更是十二個時辰掰開用。嗑一回寒食散,抛開塵世煩惱,享受一把飄然樂趣?壓根沒那時間。賓主落座,美食接連送上。第一道:炙羊肉。第二道:炙鹿肉。第三道:炖牛肉。第四道:炖禽肉……總之,除了兩小碗煮青菜之外,全部都是肉。回憶起上次的菜單,桓容眨眼再眨眼,看看已經動筷的郗刺使,再看看明顯不适應的郗融,莫名的有些想笑。&ldo;阿奴為何不用,可是不合胃口?&rdo;桓容笑着搖頭,執筷夾起一片羊肉,送到口中細嚼。炙肉的火候恰到好處,外層酥軟,内裡裹着肉汁,和鹽巴胡椒簡直絕配。可惜沒有孜然。話說,孜然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原,貌似應該在唐以後?桓容一邊嚼一邊想。鹽渎有不少波斯商人,或許能提前派人去找一找。鹽渎這邊不行,秦氏塢堡應該不缺條件。聽說他們和西域商人打得火熱,生意很是火紅,順便幫忙找些調料應該不成問題。之前送出八輛武車,他可是下了血本。不過是舉手之勞,想必秦璟不會拒絕。宴上衆人執筷把盞,觥籌交錯間,數名樂人坐到廊下,兩名歌女越衆而出,一隊舞女蹁跹而過,舞袖折腰,在樂聲中飛旋。牆邊燈光搖曳,美人笑靥如花。發間的簪钗流光溢彩,在燈火的映照下,愈發顯得百媚千嬌,閉月羞花。桓容欣賞着歌舞,手中筷子不停下,面前的膳食迅速減少。待到一曲舞畢,半數漆盤已空。郗愔執酒盞相邀,桓容心知不能推辭,大方舉杯共飲,笑容中帶着幾許肆意,使得舀酒的婢仆臉頰發熱,匆忙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不考慮郗融瞪脫窗的眼珠子,此宴算是賓主盡歡。桓容計劃在京口停留兩三日,換地一事不急着出口,借口酒醉入客廂休息,有阿黍等人守在室内,安心之餘,很快起了輕微的鼾聲。錢實和鹽渎私兵守在廊下,荀宥和鐘琳分别下去休息,本該充任護衛的典魁卻不見蹤影。劉牢之發現異狀,将事情如實上禀。郗融看向父親,郗愔卻擺了擺手,道:&ldo;無妨。想必是身後跟了尾巴,趁這空閑去收拾幹淨。既然他不說,暫且當做不知道。&rdo;&ldo;諾!&rdo;劉牢之退出内室,郗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神情間有幾分猶豫。&ldo;阿子有話?&rdo;郗愔半閉雙眼,卻予人無窮的壓力。&ldo;阿父,兒不明。&rdo;&ldo;不明何事?&rdo;&ldo;阿兄……&rdo;&ldo;休要和我提他。&rdo;郗愔打斷郗融的話。郗融臉色發白,不由得低下頭,錯過郗愔眼中的一抹失望。&ldo;這話我曾同那逆子說過,如今再同你說一遍,&rdo;郗愔沉聲道,&ldo;桓元子可為權臣,卻無人君之相。休看今日位高權重,他日一朝跌落,必當粉身碎骨累及家族!&rdo;&ldo;既如此,阿父為何如此善待桓容?&rdo;郗愔看着郗融,心中失望更甚。按照後世的話來講,這一刻的郗刺使心中先奔過一群神獸,又奔過一群二哈,緊跟着又跑過一群神獸加二哈。和别人家的孩子對比,很想把自家孩子塞回親娘肚裡怎麼破?&ldo;阿父?&rdo;郗愔歎息一聲,兒子長成這樣,他終究有責任。退一萬步,再怎麼不好也比坑爹那個強。好歹自己還能活上幾年,慢慢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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