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穿上蓑衣,發現内裡加了一層布,少了兩層草莖,比尋常輕便許多,防雨的效果卻格外好,不由得掀起查看。&ldo;莫看了,裡層加了油布,僅有鹽渎的工匠才懂制法。&rdo;見船夫面露驚訝,健仆很能理解。想當初他穿上這身蓑衣,表現不比對方好上多少。知曉制作油布的材料,下巴差點掉地上扶不起來。&ldo;這樣的蓑衣得值多少絹?&rdo;&ldo;這個倒不清楚。&rdo;健仆琢磨了片刻,道,&ldo;單是制油布就耗費不少,真要算,這一件至少頂一家整月的口糧。&rdo;船夫當真被吓了一跳。健仆沒有再說,轉為詢問何時能繼續啟程。&ldo;雨水稍小些就能離岸。&rdo;船夫道,&ldo;這船足夠大,吃水又深,應該無礙。&rdo;健仆點點頭,戴上鬥笠,轉身走向船尾。船夫又掀起蓑衣,小心摸着裡層的油布,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一家整月的口糧啊!按照後世的話說,士族郎君真會玩,庶人百姓當真是承受不來。大雨下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正午過後方才減小。岸邊的茅草屋缺了半個屋頂,已是搖搖欲墜。破舊的幌子依舊頑強的系在竹竿上,随江風飒飒飄飛。船隊在雨中啟航。奔赴幽州之前,桓容計劃同郗愔見上一面。一來交接庾希府中的藏金,當面清點清楚;二來同對方商量一下,能否在射陽等地開通商道,允許鹽渎的商隊在水路之間往來。荀宥和鐘琳都贊同此議,荀宥更趁機提出,可以桓容轄下的徐州兩縣換取射陽。&ldo;明公為幽州刺使,必定常駐州府。鹽渎近海,彼此相隔數縣,交通極不方便。仆以為可同郗刺使商議,以明公手中兩縣換射陽一縣。&rdo;&ldo;明公貌似受損,實則獲益不小。郗刺使則可将兩縣歸入轄地,重新收取賦稅,未必不會答應。&rdo;桓容仔細思量,認為荀宥此言有理,隻不過,不經朝廷就這樣換地妥當嗎?&ldo;并無不妥。&rdo;鐘琳接言道。&ldo;仆曾查看朝廷對僑州郡縣的合并重置,不提其他,單是幽州便有數次重劃,最近的一次是在隆和元年,距今不過十載。&rdo;桓容頓覺詫異。他翻閱過府中不少文獻,還請南康公主幫忙搜集資料,結果仍不如鐘琳和荀宥知道得詳細。&ldo;此事無需提前報知朝廷,明公和郗刺使達成默契再上表即可。&rdo;桓容看看輿圖,又看看對面兩個舍人,這就是所謂的先斬後奏?荀宥和鐘琳齊齊點頭,表情中帶着欣慰,明顯在說:明公可教矣!桓容:&ldo;……&rdo;有這樣的智囊團,他想不走上權利巅峰都難。三人商議一番,最終定策,能換來射陽縣最好,換不來也要設法在此地設立驿站,并且同該地縣衙打好關系。必要時可以說通對方,不要阻截官道,斷絕幽州和鹽渎的聯系。&ldo;這就是所謂的飛地啊。&rdo;看着輿圖,桓容不由得發出歎息。&ldo;飛地?&rdo;荀宥驚訝挑眉,想了片刻,旋即笑了,&ldo;明公常有智慧之言。&rdo;桓容咧咧嘴,意識到自己把腦子裡想的說了出來,難免有幾分尴尬。&ldo;過京口之後再往鹽渎一行。&rdo;桓容道。&ldo;明公可是擔心武車之事?日前敬德來信,已遵照明公吩咐,趕制八輛武車送去北地。&rdo;桓容搖搖頭,他擔心的不是這件事。&ldo;如今鹽渎人口增多,胡人往來愈發頻繁,還有海船靠岸,縣衙的人手忙不過來,需要增設散吏。&rdo;僅是一年多的時間,鹽渎就由破敗轉為繁華,石劭坐鎮城中,将南北貿易做得風生水起。不是桓容背景夠硬,郗刺使與他又有聯盟,估計這塊肥肉早被叼走。&ldo;我今為幽州刺使,鹽渎需有新縣令。若是旁人委派,我實在不放心。&rdo;桓容頓了頓,手指敲着桌面,發出幾聲輕響。&ldo;所以我想再次上表,請授阿兄為鹽渎縣令。&rdo;原本,以荀宥三人的才能,掌控一縣綽綽有餘。問題在于三人出身流民,雖已被召為縣公舍人,戶籍由白籍轉為黃籍,奈何仍被歸入庶人,無法在朝廷選官。如果桓容已經徹底掌控幽州,在州府說一不二,事情還能想想辦法。現下的情況卻是,鹽渎縣令的位置空缺,他卻尚未在幽州站穩腳跟。不想被他人紮入釘子,摘走果子,必須提前占下來。左思右想,桓祎最為合适。&ldo;四公子知曉明公心思?&rdo;&ldo;我還沒阿兄說。&rdo;桓容蹙眉道。人手不足啊!如果有合适的人選,哪需要把桓祎放到這個位置上。好處确實有,壞處同樣不少,稍有不慎就會成為靶子。荀宥和鐘琳互相看看,明白桓容的難處。桓容按了按眉心,沉聲道:&ldo;阿兄無法長時間留在鹽渎,縣中之事怕要勞煩仲仁和孔玙。&rdo;簡言之,桓祎隻能做個幌子,鹽渎縣政還需荀宥幾人管理。荀宥和鐘琳當即拱手,道:&ldo;明公信任,仆等必盡心竭力。&rdo;作為話題的主角,桓祎此刻正披着蓑衣站在船尾,看到幾條江豚逐浪而行,不時将圓鈍的頭部探出水面,噴出一道道水柱,頓時覺趣味橫生。見兩條成年江豚中間夾着一條幼豚,仿佛是一家三口,更是覺得稀奇。連忙轉身返回艙室,對桓容道:&ldo;阿弟快随我來!&rdo;&ldo;何事?&rdo;桓容正收輿圖,見桓祎滿臉興奮,不禁詫異挑眉。&ldo;水中有趣物,快來看。&rdo;見桓容不動,桓祎幹脆自己動手,令健仆取來蓑衣鬥笠,将他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拉着就去了船尾。波浪中的江豚已增至五條,小江豚被圍在中間,圓滾滾的頭和身子,露出水面時煞是可愛。船身忽然搖晃,桓容扶住桅杆方才站定。擡頭望去,恰好遇上兩條江豚躍出水面,以尾鳍直立遊動,仿佛在水上行走,不由得看呆兩秒。在他穿來的年代,因為各種原因,長江白鳍豚已經滅絕,江豚也是日漸稀少。别說看到全家出行的有趣畫面,尋常想見到幾頭都難。桓容瞪大雙眼,對上将頭探出水面的小江豚。仰賴&ldo;長相&rdo;的關系,小江豚張嘴閉嘴都像在笑,笑得人心頭發酥,好像有軟乎乎的貓爪墊拍下,一種說不出的愉悅。&ldo;好玩吧?&rdo;桓祎抓着鬥笠,對桓容笑道,&ldo;建康可看不到這麼多的江豚。&rdo;桓容點點頭,凝視這群江豚的同時,忽然想起随船而行的蒼鷹,心頭赫然響起警報。果不其然,天空響起一聲鷹鳴,一道矯健的身影俯沖而下,利爪正對被夾在隊伍中間的小江豚。遇上襲擊,半數江豚立刻下潛,很快不見蹤影。小江豚身邊的兩隻卻反其道而行,其中一頭躍出水面,啪的一聲砸起巨大的浪花,幹擾蒼鷹的視線。另一頭趁機帶着幼豚下潛,蒼鷹想要得爪,除非學着魚鷹潛水。&ldo;噍‐‐&rdo;一擊失手,蒼鷹不甘鳴叫。江豚再接再厲,又砸出一團水花。遇蒼鷹飛近,霎時噴出一道水柱,幾乎是擦着蒼鷹的右翼飛過。蒼鷹徹底被惹惱,可不等它再撲,江豚已迅速潛入水中,再尋覓不到蹤影。幹脆利落,毫不戀戰,當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捕獵落空,晚飯泡湯,蒼鷹飛回船艙梳理羽毛,乍起的翎羽彰顯憤懑。桓容留在船尾,眺望波浪驟起的江面,對桓祎道:&ldo;阿兄,我有事同你說。&rdo;&ldo;何事?&rdo;&ldo;鹽渎之事……&rdo;船隊身後,破敗的碼頭上突然出現十數個精壯的漢子,其中一人走進茅草屋,對躲在屋中的老者道:&ldo;可看真切了?&rdo;老者點點頭,因口不能言,隻能用手比劃着船身吃水之深,向漢子們表示,這幾艘船上肯定有&ldo;好東西&rdo;。&ldo;看船行的方向是去京口。&rdo;一名漢子遲疑道,&ldo;郗方回可不好惹。&rdo;&ldo;這有什麼。&rdo;另一名漢子搓着大手,嘿嘿笑道,&ldo;不能在京口動手,那就等這幾艘船離開。咱們在後邊跟着,總能找到下手的時候。&rdo;&ldo;這麼大的船隊豈會沒有護衛,我看這事風險不小。&rdo;又有人反駁。&ldo;有又如何,憑咱們潛水的本事,趁着船上人不備必能得手!&rdo;漢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彼此争執不下。有人認為難得遇見這樣的肥羊,不搶一把實在可惜;也有人覺得風險太大,恐怕會得不償失,最好不要貿然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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