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衣繡着祥雲,裙擺鑲着金線,發間步搖鑲嵌彩寶,竟是鹽渎新出的款式。待劉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劉道雲轉過頭,不耐煩道:&ldo;行了,夫主不在這裡,哭也沒人看。&rdo;同樣是妾,劉道雲是劉夫人親妹,又為秦策生下兒子,地位超然。此番開口訓斥,妾室滿臉漲紅也隻能忍着。&ldo;阿黑是四郎君養的,聰慧非凡,管好你的嘴,别傳那些有的沒的,也别動不該動的心思。夫人沒空和你們計較,我可沒那麼好性。&rdo;說到這裡,劉道雲冷笑一聲,盯着入府不到四個月的妾室,直将後者盯得垂頭不語,臉白如紙,仍沒有移開視線。&ldo;說什麼神怪異志,高門女郎哪會讀這樣的書!别說什麼郡縣豪強,要論出身,我身邊的婢仆都高過你!&rdo;妾室臉色更白,嘴唇開始發抖,既是羞的也是氣的。&ldo;下次動心思之前,你最好打聽一下,早年間的郦氏和許氏,還有出身南陽的陰氏都是什麼下場!&rdo;不屑看她的樣子,劉道雲轉過頭,對婢仆道:&ldo;我房裡有幾匹彩絹,是工巧奴新制的花樣,稍後找出來給夫人送去。四郎君難得開這個口,不能讓南地的人小看。&rdo;說話間,劉道雲站起身,擡手拂過鬓邊,烏發堆雲,瓒着和劉夫人類似的步搖,均是秦璟從南地送回。&ldo;南邊的工匠手巧,咱們西河郡的也不差哪裡。我記着有兩匹雲絹,聽說四郎君喜好用這個寫信,放着也是放着,都給夫人送去。&rdo;&ldo;諾!&rdo;待話聲随着腳步聲行遠,被訓斥的孫氏才敢哭出聲音,比她早進府的周氏嘴上勸說,神情間卻滿是幸災樂禍。&ldo;快别哭了。&rdo;一名年長的妾室出言,不是可憐孫氏,而是不想她繼續不知天高地厚,惹得劉夫人動怒,到時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過。&ldo;方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别仗着夫主新鮮幾日就忘了根本。你要是再不知道深淺,哪日丢了性命,可别怨别人沒出言提醒。&rdo;&ldo;丢了性命?&rdo;孫氏愣住,嬌俏的面容梨花帶雨,愈發惹人憐愛。說話的妾室啧啧兩聲,眼中沒有嫉妒,隻有憐憫。&ldo;你既是出身南陽,就該知道陰氏之名。早三百多年前,陰氏可是出過皇後!&rdo;&ldo;陰氏入府之後,屢次進讒言,意圖離間夫主和郎君,最終被趕出府,落得個凄慘收場。還有郦氏和許氏,兩人倒是沒出府,如今墳頭的草早不知長過幾茬。&rdo;經曆過早年的事,再看今日,愈發覺得孫氏可笑。&ldo;你有什麼依仗?家族?&rdo;秦策是秦室後裔,劉夫人是漢室血脈,追溯血緣,誰能高過他們?孫氏癱軟在地,不禁瑟瑟發抖。周氏不敢繼續幸災樂禍,臉色現出幾分灰敗。說話的趙氏伸出手,擡起孫氏的下巴,冷笑道:&ldo;我看你不是笨人,應該懂得道理。既如此,從今起最好老實些,再動不該動的心思,不用夫人動手,我就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do;能在秦策的後宅占據一席之地,怎麼可能是善茬。實在是孫氏的道行太淺,趙氏等又厭煩了争鬥,才出了今天這場鬧劇。換做早幾年,如孫氏這般,别說平安待在後宅,一月不到就會&ldo;病死&rdo;。四月下旬,蒼鷹自北歸還,秦璟讀過書信,決定提前啟程,避開不必要的麻煩。桓容知曉此事,親手抄錄下制冰之法,并詢問公輸長,他帶的兩個徒弟能否出師,随秦璟一并北返。&ldo;今年必當大旱,聞聽北地溪流斷絕,河水下降,如能開鑿水井,哪怕不能挽救麥田,總能多救幾條人命。&rdo;公輸長沉思半晌,道:&ldo;府君,如要開鑿井口,仆的徒弟自可勝任,但若是尋找水井,别說是他們,仆亦沒有三成把握。&rdo;&ldo;真沒有辦法?&rdo;公輸長搖頭。桓容歎息一聲,唯有實話告知秦璟,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真的幫不上。&ldo;無礙。&rdo;秦璟并未放在心上,此行目的已經達成,餘下不過是錦上添花,有自然好,沒有也是無妨。&ldo;我聽縣内農人言,今年旱災不同以往,北方諸多郡縣恐是要絕收。如果水源斷絕,怕會生出民亂。&rdo;桓容皺眉,見秦璟不見憂色,難免心生疑惑。&ldo;容弟之心,璟甚是感念。&rdo;秦璟笑道,&ldo;北地屢經旱災,塢堡自有應對之法。早在二月間,家君已尋得開井之人,想必很快将有佳音傳來。&rdo;&ldo;如此再好不過!&rdo;桓容笑着點頭,轉而同秦璟商議相裡兄弟之事。秦璟留在鹽渎期間,六人主動前來拜見,進行過一番懇談。按照話中的意思,兄弟六人感念秦氏情誼,卻不想立刻北返。一來,鹽渎新城尚在建設,工程到一半就丢開手,實在不是六人風格,傳出去會被其他墨家弟子恥笑。二來,六人和公輸長還沒有分出&ldo;勝負&rdo;,未能洗刷祖先之恥,必須留下。&ldo;還請郎君體諒!&rdo;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六人主意已定,秦璟沒有強求,隻是和六人約定,下次運鹽船來,需有兩人随船返回西河,查看塢堡的防範是否有缺漏。&ldo;每一季返還,不會耽擱鹽渎造城,亦能解決塢堡之事。&rdo;事情敲定,秦璟開始準備啟程,不再每日和桓容一起用膳。這讓後者頗感到寂寞。畢竟,以桓容的胃口,能找一個志同道合的&ldo;飯友&rdo;實在是不容易。臨行前兩日,秦璟親自監督鹽糧送入船艙。桓容尋到空閑,獨自進入糧倉,裝滿一小袋粟米藏在袖中。回到府内之後,以練字為名,打發小童到外室,旋即閉門關窗,取出米袋,倒入預先準備好的漆碗中。&ldo;能不能成,總要試試看。&rdo;修長的手指擦過額心,一枚透明的光珠緩緩浮現。桓容虛握住光珠,靠近漆碗,光芒從指縫間擴散,桓容的心跳随之加速……&ldo;郎君!&rdo;門外突然傳來小童的聲音,桓容吓了一跳,光芒倏然熄滅,桌上仍舊隻有一碗粟米。&ldo;何事?&rdo;&ldo;京口來人,有官文送到。&rdo;桓容心下詫異,來不及惋惜試驗未成,起身走出内室,見到來人是劉牢之,眉尾當即挑高。看着桓容,劉牢之似是欲言又止。最後咬咬牙,将竹簡遞到桓容面前,示意他自己看。&ldo;多謝劉參軍。&rdo;不管事情多奇怪,該客氣還是要客氣。桓容展開竹簡,從頭至尾通讀一遍,猶如晴天霹靂,心瞬間沉入谷底。&ldo;郗使君是什麼意思?&rdo;&ldo;使君言,大軍六月出發,府君可随行北府軍。如大司馬問及,使君自會擔當。&rdo;桓容長舒一口氣,拱手道:&ldo;煩請劉參軍代我轉達,郗使君相助之情,容銘感于心!&rdo;送走劉牢之,桓容回到内室,再次攤開竹簡。&ldo;命鹽渎縣令桓容兼旅威校尉,随大軍北伐。征鹽渎糧一萬兩千石,發役夫三千。&rdo;一個千戶縣,征萬石軍糧,發三千役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這份官文出自誰手,完全不用細想。攥緊手指,桓容銀牙緊咬,怒極而笑。秦璟的人情曆史上,桓溫第三次北伐始于太和四年四月。因桓容使計坑爹,郗愔未失官位,北府軍也未易主,各州刺使心生警惕,暗中打着算盤,北伐之事一拖再拖,直至四月中旬,軍饷糧秣仍未湊足,大軍遲遲不得北上。最後是桓溫發下狠意,放出狠話,衆人心知不能再拖,到底定下決議,以西、北府軍為主力,各州刺使出部曲千人,共舉兵五萬,集軍舟千餘,于六月沿水路出發,分兩路北伐燕國。天氣亢旱,數月未曾降下一場大雨。河流水位不斷下降,春耕勉強可以維持,漕運卻成難題。尤其是軍舟過處,水位太淺,舟師必會受阻。為保持水路順暢,需得開鑿臨近溝渠,填補水位,大軍方能順利通行。因輔兵不足,桓大司馬上表朝廷,發州郡役夫開鑿河道,助大軍北上。表書遞送建康,三省合議,奏請天子準許大司馬所請。&ldo;北伐關乎收複失土,修複帝陵。然時逢春耕,農人勤于田間,不可征召。當發無地流民為役,既可鑿開溝渠,開通北伐水路,又可充為輔兵,臨陣禦敵。&rdo;朝會上,司馬奕帶着一身酒氣,醉醺醺的坐在簾後,不時還要打幾個哈欠。謝安上奏時,群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上前撕開垂簾,搖醒幾乎要睡過去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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