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想得通還是想不通,無論三位閣老真實意圖為何,最好的應對辦法,唯有問什麼答什麼。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至萬無一失,至少不會犯下大錯。深吸一口氣,楊瓒起身,恭敬道:&ldo;南北糧秣運輸,下官确有幾分淺見。然鈍口拙腮,有言不逮意之處,還請閣老見諒。&rdo;&ldo;無礙。&rdo;劉健道,&ldo;關系國家經濟,當直言勿諱。&rdo;&ldo;如此,下官鬥膽。&rdo;策論寫在入值翰林院之後,弘治帝大行之前,距今已兩月有餘。大緻的内容,楊瓒都還記得。關乎漕運的觀點,今日看來,實在有許多不足之處。在翰林院抄錄之餘,楊瓒曾翻閱過早年文卷。讀到漕運相關,更借戶部觀政之機,向戶部郎中請教。得悉内情之後,心中生出諸多情緒,委實難以言喻。國朝開立以來,官場自有一套規則,上治下法,延續百年。别說他當時隻是翰林院七品編修,換到今日的從五品,也輕易觸碰不得。本以為,短時間内不會再論究此事。未料到,内閣三位相公竟向他問策。真意也好,另有玄機也罷。總之,機會當前,不抓住就不是楊瓒!楊瓒知道,今日說出這番話,勢必會得罪不少人。然有朱厚照令谕之事當前,多得罪些人,實在算不得什麼。得罪多了,也就習慣了。按照弘治帝駕崩前布下的棋局,楊瓒想要繼續在廟堂生存,能走的路隻有一條:孤臣,直臣!思及此,楊瓒心下更定。暗暗握拳,整頓思緒,梳理出條理,開口道:&ldo;不敢瞞三位閣老,下官常于翰林院翻閱卷宗,又至戶部觀政數日,于漕運之事漸有了解,知糧秣草豆,兵甲馬匹,往來運輸多借水路。&rdo;&ldo;下官鬥膽,以濟甯州為例。&rdo;話至此,楊瓒稍停,見劉健三人都聽得認真,方繼續道:&ldo;濟甯州為要害之地,設南北二閘。置閘官吏目專管水閘開閉之事。&rdo;&ldo;閘官品級不入流,位卑職輕。往來官豪行于水上,擅自開閉水閘,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船停要道,幾日不行,對閘官呼來喝去,猶如皂吏一般。&rdo;&ldo;其肆無忌憚,有己無人,何等可惡!&rdo;以上絕非楊瓒揣測胡言,王忠拔升戶科給事中,不久前既有上言,直言濟甯州豪商無視閘官,私自開閘,阻滞舟運,拖延邊軍糧饷,其後更打傷吏目,請朝廷嚴辦。士農工商。閘官再不入流,也是朝廷選派,手握官印,代表朝廷的臉面。一介商人擅自開閉水閘,運舟行船,阻礙邊軍糧秣,已是有罪。呼喝閘官,打傷吏目,更見嚣張。楊瓒可以肯定,這個濟甯豪商必有&ldo;官方&rdo;背景。不是有族人在朝廷做官,就是金銀通天,在府州根基牢固,得地方庇護。楊瓒舉出濟甯之例,三位閣老都陷入沉默。劉閣老眉間的川字紋更深;李閣老手端茶盞,遲遲不飲;謝閣老則是眼神微凝,頗有些動容。&ldo;水運閘官倒在其次。&rdo;楊瓒頓了頓,話鋒突轉,&ldo;各府州縣欺上瞞下,私設關卡,盤剝行商庶民,實比官豪霸占河道更為嚴重。&rdo;閘官位低,官豪霸占水路,隻要朝廷肯下決心,幾道敕令便能解決。而官府借繁多明目設立關卡,征收雜稅,盤剝百姓,卻是遍及全國各地,積弊已久,難以解決。&ldo;下官查閱往年卷宗,獨一縣之地便有諸多條目,其盤剝之厲,遺害之深,實是觸目驚心。&rdo;楊瓒聲音漸沉,說到最後,想起殿試時的侃侃而談,不覺羞慚。當日大言商道,十句中有七八句脫離實際。商能富國不假,然重農抑商的國策早已制定。重重矛盾深埋,牽一發而動全身。想憑一己之力撼動全局,無異于癡人說夢。在大明的時日越久,楊瓒對此的感觸越深。想做一番事業,就要面對多方阻力。積累不足,貿然觸動某方勢力,巨浪拍下,隻能是粉身碎骨,薪盡火滅。文淵閣中,楊瓒抛卻顧忌,出言有章,侃侃而談。期間,劉健三人都是凝眉深思,沒有輕易打斷。到了後來,楊瓒将整篇策論的觀點詳叙一遍,有更正亦有加深。涉及豪強權貴,更是直言不諱,壓根沒有絲毫避忌。三位閣老見識過大風大浪,也因楊瓒的話眉頭微跳。這位不及弱冠的楊探花,确是幹國之器,足令人刮目相看。自殿試之後,楊瓒難得如此痛快。待他說完,三位閣老并未多做點評,隻點了點頭,喚書吏将他送出文淵閣。頭腦冷靜下來,楊瓒難免有些後怕。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話出口再不容收回。觀三位閣老的态度,算得上有幾分滿意……吧?懷着不安之情走進内閣,一番侃談,又揣着滿腹心事離開。楊瓒走在街頭,掃過路邊高挂的幌子,耳邊流過熙攘人聲,仍有不确定之感。殊不知,在他離開後,劉健三人對坐半晌,忽然同時撫須而笑。&ldo;年紀尚輕,到底有些莽撞。&rdo;&ldo;馬負圖言此子古闆,有&lso;夫子&rso;之象,我觀卻是不然。&rdo;&ldo;哦?&rdo;&ldo;貌似規行矩步,不露鋒芒,實則胸有乾坤,有将相之器,王佐之才。&rdo;&ldo;賓之此言是否有些過了?&rdo;&ldo;不過。&rdo;李東陽搖頭,笑道:&ldo;先時,我等均不解先帝為何賜下金尺,如今我已是明了。不知希賢兄同于喬可解深意?&rdo;劉健和謝遷先是微愣,其後雙雙恍然。先帝深謀遠慮,金尺當賜此人!三位閣老隻問策論,于楊瓒怒抽劉瑾,勸說少帝之事半句不提。貌似什麼都不曉得,實際已是了然在胸,半點不落。接下來幾日,朱厚照記挂京衛演武,老老實實上朝,半點沒犯熊。宣府大同軍情稍有緩解,增援的京軍已抵大同,仗地勢和火器之利,擊退鞑靼數次進攻,将鞑靼主力逼回牛心山一帶。楊瓒至翰林院點卯,每次遇到謝丕和顧晣臣,都能聽到類似的抱怨:太子殿下忽然對兵書興緻濃厚,經史子集全都丢到一旁,捧着《孫子》和《六韬》問個沒完沒了。&ldo;不瞞賢弟,為兄實是被陛下問得拙言,日日回家苦讀兵書,實在是……&rdo;謝丕苦不堪言,顧晣臣亦然。以詩詞文章揚名的狀元榜眼,捧着兵書苦讀不辍,畫面委實太美,常人難以想象。如果謝遷看到,會不會以為自己的兒子要棄筆從戎,正如當年被王守仁氣得肝疼的王狀元?作為&ldo;始作俑者&rdo;,楊瓒默默退後兩步,下定決心,今後到翰林院點卯,見到謝狀元和顧榜眼一定繞道走。必要時,值房都可以換一換。又五日,天子除服。京城的酒樓茶肆重新熱鬧起來。吏部批條終于下來,許楊瓒回家省親。楊土高興得蹦高,楊瓒隻能苦笑,身負皇命,不查清丹藥之事,一天都不能離開京城。&ldo;四郎,真不能走?&rdo;&ldo;不能走。&rdo;楊瓒狠心搖頭,楊土垂下頭,再無心蹦高。诏獄中,顧卿正翻看校尉呈上的口供。宮中的道士僧人俱被押入诏獄,連日審訊,多數熬不住,膽子被吓破,幾乎是問什麼答什麼。供詞足有百頁之多,牽涉在京道士十一人,番僧十九人。西番灌頂大國師、憲宗信任的真人一并牽連在内。更甚者,有僧道供出,太醫院内藏鬼蜮,診治先皇病情,方子雖然對症,用的藥卻有問題。此事非同小可,非但顧卿不能決定,連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都無法輕下論斷。&ldo;來人。&rdo;放下供詞,顧卿喚來一名校尉,令其迅速往楊瓒府上,将人請來诏獄。&ldo;楊侍讀問起,便言事情已有眉目,請來相商。&rdo;&ldo;是。&rdo;校尉領命離開,不到片刻,另有一名百戶匆匆請見。&ldo;千戶,數名番僧道人糾集獄外,意圖不明!&rdo;番僧道人糾集?顧卿沉吟片刻,當即按刀起身,道:&ldo;随本官來。&rdo;他倒要看看,這些僧道聚集诏獄,意圖為何!诏獄門前,數十名僧道盤膝而坐,或執拂塵,或敲缽盂,念誦經文聲不絕。百姓不敢靠近,多圍攏在四周。随人群數量增多,有虔誠信徒認出僧人中有西番大國師,道人中有憲宗皇帝親敕封号的陳真人,當即跪地伏面,口中念念有詞。京城之中,诏獄之前,從未出現過此等場面。僧道不動不怒,隻是安坐在地,一味念經,縱然是錦衣衛也輕易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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