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不聞人聲,兩旁的樓肆均垂下幌子,民居皆挂起白色燈籠。巡城的官兵衙役走過,袢襖皂衣外都罩一層麻衣,腰間系着麻帶。距離奉天門越近,遇上的官員越多。文武勳貴,無論官居幾品,年約幾何,均是身着素服,頭戴烏紗帽,表情沉重,行色匆匆。楊瓒一路打量,未見一人騎馬乘轎,哪怕是内閣相公,六部尚書,都選擇步行。行至奉天門,展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城門衛立在門前,錦衣衛和羽林衛分列兩旁。旗幟烈烈,刀槍劍戟鮮明。天色陰沉,周圍沒有半點聲響,壓抑的氣氛開始蔓延。随一聲鞭響,奉天門大開。數名中官捧着弘治帝遺诏行出,在場的官員更為安靜,神情愈發肅穆。&ldo;大行皇帝诏令,跪!&rdo;中官揚聲,以内閣為首,六部,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六科,翰林院,光祿寺,順天府等各部官員均躬身下拜。兩名中官展開遺诏,一人上前,高聲念道:&ldo;诏曰:朕以眇躬嗣登大寶一十八年。敬天勤民,夙夜兢兢,惟負先帝所托。&rdo;&ldo;皇太子厚照聰慧仁孝,天性至純,宜即皇帝位。務守祖宗成法,奉孝兩宮,束身修德,任用賢能。内外文武用心輔佐,共保垂統萬萬年。&rdo;&ldo;喪禮悉依高皇帝之法,祭用素,勿奢。&rdo;&ldo;嗣君以傳承為重,兩宮擇選佳婦,敕禮部擇吉日,于今年行儀大婚。&rdo;&ldo;宗室藩王毋違太宗皇帝法,各守封地,無需進京奔喪。&rdo;&ldo;守備各地都督總兵嚴邊防,巡撫及布政按察都指揮三司嚴守職司,聞喪哭臨三日進香,餘下盡免。&rdo;&ldo;遣官诏各州府縣,内附兀良哈并土司土官,哭臨三日,七品以下衙門俱免進香。&rdo;&ldo;大行之後,二十七日釋服。不停朝參,不停民間嫁娶,不得開山鑿嶽,發役擾民。&rdo;&ldo;诏谕天下!&rdo;内官聲落,群臣跪地叩首。不待起身,已是恸哭陣陣。楊瓒跪在右側,位置靠後,隻能看到中官身上的服色,長相五官都是一片模糊。在他之前,是翰林院修撰謝丕和同為編修的顧晣臣。隔開兩人,則是拔升為戶科給事中的王忠。此時,衆人皆是面帶哀戚,悲意難掩。思及昨日在乾清宮暖閣中的種種情形,楊瓒不禁眼圈泛紅,喉中幹澀。少頃,烏雲聚攏,風卷而過,雨滴再次落下。細絲般的雨線,連成薄薄一片雨幕,飄灑在宮城之外。&ldo;起!&rdo;中官的聲音變得沙啞。朦胧細雨中,楊瓒随衆人一并起身,滑過眼角的濕痕,早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乾清宮東暖閣中,朱厚照一身素色常服,未戴翼善冠,隻以玉簪束發,坐在禦案後,看着禮部進上的喪禮儀注,不覺又滾下熱淚。張永和谷大用在一旁伺候,眼巴巴的看着,硬是不敢勸。頭前高鳳翔叫了一聲&ldo;陛下&rdo;,現在還在暖閣前跪着,兩個時辰也不叫起。有例在此,伺候在暖閣裡的人都是噤若寒蟬,萬不敢行差踏錯一步。論理,先帝大行,殿下實際上已是一國之君,稱一聲&ldo;陛下&rdo;并不為過。偏偏高鳳翔錯估朱厚照的心情,貿然開口,好沒讨到,直接撞上槍口。隻是跪在暖閣,已是天大的運氣。沒有當即扔去司禮監,合該謝天謝地。&ldo;殿下,該用膳了。&rdo;&ldo;孤不餓。&rdo;朱厚照緊盯着禮部的奏疏,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久久不動一下。&ldo;殿下,身體要緊。&rdo;&ldo;孤說了不餓!&rdo;朱厚照突然爆發,将奏疏狠狠拍在禦案上。谷大用和張永登時跪地,吓得冒出冷汗。&ldo;奴婢錯了,殿下恕罪!&rdo;&ldo;……起來吧。&rdo;像是在灌滿的水囊上紮出缺口,朱厚照重重靠向椅背,突然沒了力氣。&ldo;甯大伴和扶大伴在哪裡?&rdo;谷大用和張永互相看了一眼,正準備開口,一直裝隐形人的劉瑾突然道:&ldo;殿下,兩位大伴現在文淵閣。&rdo;文淵閣?朱厚照愣了一下,想起弘治帝臨終前提到的密旨,心中有了思量。劉瑾不知密旨之事,眼珠轉了轉,趁機道:&ldo;殿下并未有命,奴婢實不知兩位大伴為何去文淵閣,且一留就是半日。朱厚照心不在焉,仍是沒說話。&ldo;殿下可要宣召?&rdo;劉瑾繼續道,&ldo;便是有話,這個時辰也該說完。&rdo;&ldo;不必。&rdo;朱厚照搖頭,并未聽出劉瑾的話外之音,劉瑾垂下頭,掩去眼中一抹不甘。暖閣外,陳寬目光一閃。怎麼着,先帝剛走一天,這就耐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這話裡話外是什麼意思,分明是向太子殿下進讒,說先帝的兩位大伴結交廷臣,心懷不軌!内官私自交接廷臣,依律當嚴懲。又是在天子大行之時,罪名隻會更加嚴重。若太子殿下被說動,心中紮下刺,難言甯瑾和扶安會是什麼下場。好一點,尚可送去南京養老,不好的話……想到這裡,陳寬咬牙,胸中怒意更熾。無論如何,必須将這個奴婢除掉,越快越好!彼時,甯瑾已在内閣宣讀過密旨。劉健三人當即簽發文書,加蓋官印,由甯瑾呈送皇太子。離開之前,甯瑾忽端正神情,對李東陽行禮,道:&ldo;大行皇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殿下。奴婢不敢谮越,對閣老言&lso;托付&rso;二字,隻請閣老念及先帝,多多勸導殿下。&rdo;&ldo;甯公公放心。&rdo;甯瑾點點頭,強壓下悲意,也不多說,再向李東陽行禮,同扶安相互攙扶着,告辭離開。不過一日,兩人都像是蒼老十歲,腳步蹒跚,身形伛偻。内閣的奏疏遞送送到東暖閣,朱厚照看過内容,二話不說,直接加蓋寶印。&ldo;不必等到大行皇帝大殓。&rdo;朱厚照恨聲道,&ldo;張伴伴,你到北鎮撫司走一趟,傳孤口谕,讓牟斌點兩隊錦衣衛,送孤的兩個舅舅出城,今日就走!&rdo;&ldo;奴婢遵旨。&rdo;張永退下,朱厚照又叫谷大用。&ldo;這事先瞞着母後,誰敢多嘴,直接送司禮監發落!&rdo;&ldo;是!&rdo;谷大用應諾,視線有意無意的掃過劉瑾。後者氣得咬牙,生怕朱厚照想起先前的事,心中恨不能将谷大用大卸八塊,碾成齑粉。見谷大用盯着劉瑾,朱厚照眉頭一皺,想起劉瑾曾被張皇後私下叫去,心中乍然生出幾分不喜。倍感壓力的楊編修惹來太子殿下不喜,劉瑾可以想見,自己今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好在另有人頂在前頭,太子殿下的注意力暫時不在宮内,劉公公隻跪了小半個時辰,勉強逃過一劫。相比之下,張氏兄弟就沒那麼幸運了。手捧密诏和敕書的中官抵達侯府,壽甯侯先是欣喜若狂,以為皇後說動太子,放他兄弟二人出去。怎知中官之後,府内又湧進十數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另有東廠的領班和番子,皆圓帽皂靴,手持刀棍,兇神惡煞。壽甯侯當即知曉不好,喜悅之情冰消瓦解,最後的期望也化為泡影,消失無蹤。往昔不可一世的外戚之家,在廠衛眼中,不過泥豬瓦狗一般。錦衣衛和東廠番子沖入侯府,四下搜尋,如入無人之境。侯府的家人和奴婢均被趕至前院,押在一處,面如土色,瑟瑟發抖。侯府長史取出家人名冊,小心遞到一名錦衣衛百戶手中。奉命拿人的錢甯毫不客氣,随手翻開名冊,也不細看,隻對照人數。發現不對,當即眉毛一豎,提起繡春刀,狠狠拍在長史臉上。&ldo;僞造名冊,虛報人數,膽大包天!&rdo;刀鞘挾着風聲落下,長史不及慘呼,猛然摔倒在地。張開嘴,伴着鮮血,兩顆牙齒竟齊根而斷。錦衣衛如餓虎饑鷹,欲擇人而噬。東廠番子不甘示弱,視線在侯府中逡巡,一個個澤吻磨牙,兇意昭然。&ldo;敕壽甯侯張鶴齡領孝陵衛同知,守衛帝陵,即日赴任。&rdo;短短一句話,如驚雷落地。壽甯侯面色慘白,呆滞兩秒,猛然從地上躍起,撲上前,狠狠拽住中官的領口,狂叫道:&ldo;我要見皇後!本侯要見皇後!&rdo;中官面色陰沉,向左右看了兩眼,立即有東廠番子上前,一腳踹在壽甯侯的膝窩。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大行皇帝密旨在前,太子殿下加蓋寶印的敕文在後,縱有通天的本領,也休想就此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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