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講。&rdo;楊瓒寫了什麼,弘治帝并不十分清楚。昏迷這些時日,錦衣衛奏報的消息都堆積在案頭。現下醒來,卻知大限将臨,無暇翻閱。急匆匆安排身後諸事,餘下的,隻能随之去了。内閣三位相公才幹卓絕,輔佐太子綽綽有餘,足以扛鼎,托付江山社稷。然出于慈父之心,他仍強打起精神,宣召楊瓒。太子能夠定心向學,楊瓒功勞不小。為日後着想,他必須當面确認,确定自己沒有看錯人。楊瓒十分清楚,這是弘治帝&ldo;最後&rdo;的考驗。能不能安全過關,他心中沒底。然事情至此,已沒有退路。在走進乾清宮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再不容自己選擇。是輔佐新君,青雲直上,還是打落塵埃,重回诏獄。是福是禍,全在奏對之中,亦在天子一念之間。&ldo;臣不才,鄉野泛泛之人,賜牆及肩。蒙陛下隆恩,金榜題名,點入翰林,複選弘文館,不盡惶恐。同太子殿下講習,常懷忐忑,唯恐才學不濟,愧負君恩。&rdo;&ldo;廟堂諸公皆抱玉握珠,滿腹經綸,才望高雅。&rdo;&ldo;臣才疏學淺,位卑職輕,不敢言經世治國之語,然蒙陛下隆恩,太子殿下厚意,為東宮計,條陳三事,以呈上禦。&rdo;一番話說完,楊瓒氣态沉穩,表情愈發肅然。弘治帝精神不濟,雙眼仍聚在楊瓒身上,隐隐有所期待。朱厚照沒有出言,卻是雙眼微眨,對楊瓒所言三事十分感興趣。&ldo;臣言其一,勤孝義。乞以《孝經》常備經筵,講讀弘文館。促殿下明德正禮,束身修儀。&rdo;&ldo;準。&rdo;&ldo;臣言其二,明用人。古人有言,親賢德遠奸佞。甯為君子責方,勿為小人谄媚。引才望老成之士,述人心善惡,講内廷讒臣之禍,以正殿下之心。&rdo;&ldo;善。&rdo;&ldo;臣言其三,慎擇輔。&rdo;楊瓒頓了頓,方道,&ldo;乞選國士入東宮,為殿下講學。少言堯舜禮讓,多講前朝興衰,王朝輪替,高皇帝開創之艱,後繼守業之難。複以賊蠻之兇,北疆之危,民生之困,闾閻之苦。&rdo;話至此,楊瓒再頓首,朗聲道:&ldo;太子殿下天性睿智,良善純孝。習以帝王之治,輔以扛鼎之臣,必當承聖祖之基業,垂統萬民,治功可成!&rdo;&ldo;大善!&rdo;弘治帝猛的拍手,激動之下,臉膛潮紅,比劉健三人在時還要精神百倍。&ldo;楊瓒。&rdo;&ldo;臣在。&rdo;&ldo;你且起來。&rdo;&ldo;是。&rdo;楊瓒起身,弘治帝撐着手臂,單手壓在朱厚照背上,微微發顫。&ldo;照兒。&rdo;&ldo;兒臣在。&rdo;&ldo;自今日起,爾見楊瓒,當敬以學士之禮。&rdo;&ldo;陛下,萬萬不可!&rdo;咚的一聲,楊瓒又結結實實跪下了。光是聽着聲響,心尖都會打顫。&ldo;照兒,&rdo;弘治帝收回手,仍道,&ldo;行禮。&rdo;不等楊瓒再言,甯瑾和扶安雙雙上前,将楊小探花&ldo;扶&rdo;了起來。後者站穩,仍沒有松開手。直到太子上前,彎腰行禮,遵楊瓒為&ldo;師&rdo;,方得弘治帝示意,躬身退下。被皇帝趕鴨子上架,楊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條陳呈上,本為&ldo;出獄&rdo;考量,順便為官途做鋪墊,期望今後的路能走得順暢些。哪裡想到,效果竟然這麼大,直接打動天子,講學東宮!事聞朝堂,楊瓒無法想象,會有多少明槍暗箭。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定會成為明晃晃的靶子,腦門上直接刻字:來紮!為生命考量,楊瓒決定大膽一次,咬住腮幫,朗聲道:&ldo;陛下,臣有請。&rdo;&ldo;講。&rdo;&ldo;請陛下賜臣一把鐵尺。&rdo;鐵尺?弘治帝不曉得用途,朱厚照卻是明白。想起楊瓒講過的&ldo;打手闆&rdo;,立時全身僵硬。&ldo;殿下純善,睿智聰慧,更有向學之心。然人心難測,臣恐有不肖之徒谄詞令色,欺之以方。故臣請陛下賜臣鐵尺,許臣破奸發伏,式遏寇虐,嚴如鈇钺,絕不容情!&rdo;簡言之,太子殿下是好的,愛玩好動,仍可管束改正。但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突然冒出某個谄媚小人,巧言令色,将太子殿下引上歪道。遇到這種情況,内閣相公翰林學士尚有辦法。楊瓒一個七品小官,有名無權,别說訓斥,官大一級,都能擡腳将他踩死。如天子能賜下鐵尺,情況就完全不同。手握禦賜之物,便是捧着上谕。誘惑太子分心,打!撺掇太子貪玩,不好好學習,狠狠的打!進讒言,将太子往歪路上牽引,往死裡打!天子強按牛頭,楊瓒沒法反抗,隻能另辟蹊徑,為自己尋求保障。無論從哪個方面考量,要一把鐵尺均無可厚非。手握禦賜鐵尺,将&ldo;夫子&rdo;形象堅持到底。無論是誰,楊小探花統統不懼!聽到不是打自己,朱厚照松了口氣。弘治帝很快明白楊瓒的意圖,當即令扶安開内庫,鐵尺沒有,金尺倒有一把。&ldo;臣謝陛下!&rdo;上打昏君下打讒臣,那是傳說中的神話。但金尺在手,收拾幾個宦官卻沒有多大問題。尤其是江湖有名的&ldo;立皇帝&rdo;,是打是抽,是抽個半死還是全死,全看楊編修心意。君臣一番奏對,弘治帝又了卻一樁心事。放松之下,再也支撐不住,軟倒在榻上。&ldo;父皇!&rdo;朱厚照焦急出聲,甯瑾立刻遣人尋候在偏殿的太醫。楊瓒不能再留,被扶安引出暖閣。出了暖閣,扶安當面取出一枚牙牌,上刻&ldo;文&rdo;字,四緣繞以金絲,雙手奉與楊瓒。&ldo;楊編修收好。&rdo;扶安道,&ldo;此乃内府所制,陛下親賜。與朝參牙牌同懸,出入宮禁之時,内衛不得阻攔。&rdo;鄭重接過牙牌,楊瓒隔着殿門,謝天子隆恩。&ldo;楊編修既出诏獄,且不必急着回翰林院點卯。&rdo;扶安攏着袖子,神情中難掩戚色。&ldo;明後日當有聖诏頒下,楊編修靜待即可。&rdo;&ldo;多謝公公提點。&rdo;楊瓒拱手,扶安點了點頭。到了扶安這個級别,誠心感謝比金銀更為實在。扶安折身返回,早有中官送來雨帽罩袍。收起牙牌金尺,楊瓒戴上雨帽,邁步走出殿門。一瞬間,雷聲砸落,閃電轟鳴,風雨聲乍然入耳。駐足石階,楊瓒轉首回望。廊檐下,内衛铠甲鮮明,手持長戟昂然而立,風卷不搖,雨打不動,仿佛成為王朝的柱石,與宮殿融為一體。殿門忽而開啟,一名中官倉皇奔出,腳下打滑,幾步滾下石階。爬起身,顧不得擦去額角血迹,直直沖入大雨之中。廊下有中官宮人匆匆行過,紫衫紅裙流動,像是映在雨中的虛幻剪影。殿門合攏,門軸的吱呀聲穿透雨幕,似重錘砸在楊瓒心頭。壓下雨帽,攏緊罩袍,楊瓒步下石階。客棧醒來,殿試面君,同年争鋒,點翰林,選同文館,入诏獄……每行一步,都印證着他在這個時代留下的痕迹。駐足雨中,同報訊的數名中官擦肩而過。楊瓒閉上雙眼,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百年國祚,中興之君。今日之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東暖閣内,弘治帝仰卧榻上,面如金紙,呼吸微弱。太醫院的院使和院判先後診過脈,都是神情黯然,搖了搖頭。朱厚照再控制不住淚水,跪倒在榻前,哭聲沙啞。&ldo;父皇!&rdo;弘治帝微微側頭,艱難道:&ldo;父皇見不到你大婚了。&rdo;&ldo;父皇!&rdo;&ldo;莫哭。&rdo;抹去朱厚照臉頰上的淚水,聲音中滿是不舍和遺憾,&ldo;父皇本想為你行冠禮。&rdo;話到一半,弘治帝的氣息更加微弱,聲音幾不可聞,強撐着氣息,叮囑道:&ldo;祖宗成法,依高皇帝遺典,祭用素,萬不可逾越!&rdo;&ldo;是。&rdo;&ldo;奉孝兩宮,束身自修……勤政愛民……親賢臣遠小人,重用輔國之臣,永保貞吉。&rdo;&ldo;兒臣遵訓。&rdo;用最後的力氣握住兒子的手,弘治帝硬聲道:&ldo;後宮不幹政,外戚不握權,切記!&rdo;&ldo;兒臣……遵旨!&rdo;退後半步,朱厚照哭着在禦榻前跪倒。&ldo;好……好……&rdo;嘴角牽起一抹淺笑,弘治帝終閉上雙眼,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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