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闫氏私賄典史,害楊氏十餘條人命,戕害不辜,惡盈釁滿,二罪俱罰!闫棁斬首,闫氏子流刑千裡,遇赦不赦。&rdo;二尹話落,衙役立時将闫大郎拿下,闫王氏想要撒潑,被一刀鞘拍在臉上,牙齒松脫,随着半口血一起噴了出來。闫大郎還要掙紮,言其有功名在身,不可輕辱。二尹冷笑道:&ldo;大令已具言府學,學中教授不恥汝行,上奏朝廷,革汝功名,流放獨石。家中女眷充功臣為奴。家人仆婦另行發賣。&rdo;闫大郎委頓于地,面若死灰。曾嚣張一時的闫家,破門隻在旦夕。與此同時,京師的闫桓父子也是膽戰心驚。闫璟在殿試中大受打擊,名落三甲,三年不用,險些一蹶不振。闫桓每日到都察院點卯,面上力持鎮定,心中卻是疑神疑鬼,總覺得同僚在他背後指指點點。一段時間下來,氣色不比闫璟好上多少。得知楊瓒被告,大理寺未做處置,其後人進了诏獄,至今沒有半點消息,闫桓未覺分毫舒暢,反而心驚肉跳。回府說于闫璟,後者沉默許久,終道:&ldo;父親,上疏乞緻仕吧。&rdo;&ldo;什麼?&rdo;&ldo;若天子允了,父親尚能回鄉安老。若是不允……&rdo;闫璟的話沒有說完,展眼看向窗外幾株桃木,神情間,再不見半點意氣風發。花期将盡,桃雨紛落。殘紅遍地,一片冷清寂寞。顧千戶的人情大理寺雷厲風行,闫家父子三人斬的斬,流放的流放,都沒落得好下場。被闫父買通的劉典史同樣沒能求得輕判,自诏獄移送刑部大牢,隻等秋後問斬。&ldo;與罪人同父者,充軍戍邊。五服之内者,三代不許科考&rdo;官文下發,劉氏族中一片凄風苦雨,被充軍的人家破口大罵,罵劉典史不得好死,下輩子投個畜生胎,再被千刀萬剮。&ldo;劉氏女何在?&rdo;點過戶籍,族中之人皆在,唯獨不見劉紅蹤迹。&ldo;紅姐兒原在舅家。&rdo;一個五服之外的劉氏族人上前回話,道:&ldo;前些時日,聽說舅家不慈,将她趕出門。其後便不知所蹤。&rdo;在多數劉氏族人看來,一個弱女,年不及笄,身邊隻有一個小丫頭,這些日子不見,八成是遇到強人,沒了性命。要麼就是遇到拐子,縱保住命,下場也未必會好。&ldo;不見蹤影?&rdo;辦事的衙差頓時皺眉,接連詢問多人,确定不是族中将其藏匿,再提闫王氏,卻聽得一陣含糊大罵,罵劉氏女是個掃把星,狐狸精,不得好死。&ldo;押下去!&rdo;衙差聽得厭煩,尋不到劉氏女的蹤迹,實在沒法交差。若說是死了,死因為何,屍首在哪裡?若是被人拐了,拐子又是哪個,拐帶到了哪裡?換做平時,實在沒辦法,尋個無名屍首也能交差。可此案是皇太子親自過問,被查出來,事可不能善了。沒奈何,隻能如實禀報京中來的大理寺寺正。&ldo;真不見了?&rdo;&ldo;小的不敢瞞騙上官。&rdo;寺正舉棋不定,衙差煩天惱地,忽有一名随行的皂吏走過來,低聲道:&ldo;老爺,牢裡那個闫大郎知道劉氏女的去處。&rdo;&ldo;他知道?&rdo;&ldo;是。&rdo;&ldo;可是诳言?&rdo;&ldo;小的打眼瞅着,不像有假。小的還聽說,那劉氏女離開舅家之前,似乎做了什麼事,坑了闫家。現如今,那對母子都對她恨之入骨,應不會為其遮掩。&rdo;&ldo;好。&rdo;寺正當即道,&ldo;帶上來!&rdo;闫大郎在牢中愁困多日,憤恨郁積。眼尾爬上皺紋,鬓角生出白發,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愈發瘦骨嶙峋。兩日後,他便要同充軍的劉氏族人一同啟程。前者戍北,多少還有歸鄉的盼頭。他卻是往西南瘴疠之地,遇赦不赦,至死不能回鄉。&ldo;爾知劉氏女下落?&rdo;&ldo;回寺正的話,罪人隻是猜測。&rdo;&ldo;大膽!&rdo;寺正生怒,以為闫大郎是故意騙他,看向皂吏的目光也極為不善。闫大郎跪在地上,面容枯槁,眼中卻燃着不滅的恨意。&ldo;罪人不敢妄言,雖是猜測,實有幾分把握。&rdo;&ldo;哦?&rdo;寺正暫壓下怒火,皺眉聽闫大郎講述。待聽到&ldo;晉王府&rdo;三個字,表情立時産生了變化。&ldo;晉王府?&rdo;闫大郎點頭,道:&ldo;自劉紅離開,罪人便令家人在城中搜尋。思其未有戶籍路引,必不能走遠。然多日苦尋未果,最大的可能,便是其已離城。&rdo;&ldo;繼續講。&rdo;&ldo;那幾日,正逢晉王府采買奴婢舞女,官牙私牙聞風而動,更有村人送女進城,劉紅極可能僞造身份,被牙婆賣入晉王府。&rdo;&ldo;區區一個弱女,竟有這等本事?&rdo;&ldo;大人莫要小看此女。&rdo;闫大郎咬牙切齒道,&ldo;其心性狠毒狡詐,最擅博人憐心。罪人兄弟便是吃了大虧,落得個流放下場。其父又是縣衙典史,多番僞造戶籍文書,她必知曉一二。不能做到天衣無縫,騙過幾個牙婆,想是極為容易。&rdo;寺正沉吟片刻,令皂吏将闫大郎帶下去。晉王府樹大根深,自洪武朝便鎮守北疆。雖手持官文,依律辦事,堂堂藩王府也不是一個六品京官能輕易得罪。然此案關系重大,知道線索,不能不查。斟酌許久,寺正提筆寫了一封密信,遣人直送懷來衛,交由衛中的錦衣衛鎮撫。&ldo;切記,路上莫要耽擱!&rdo;&ldo;是!&rdo;護衛領命,飛身上馬,疾馳而去。寺正并未就此放心,又寫成文書,另遣人送回京中。他不能查藩王,錦衣衛卻能。若劉氏女真在晉王府内,無論晉王同宣府之事有沒有幹系,朝廷都不會放過。甚者,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自靖難之役,太宗皇帝登基,朝廷先後裁撤藩王護衛,派遣錦衣衛嚴密監視各藩王屬地,稍有不對,即刻便會将王府圍成鐵桶一般。說句不太好聽的話,朝廷用封地賦稅養着藩王,不怕把藩王養廢,就怕養不廢。遙想洪武朝時的甯王和晉王,何等英雄威風。後人卻隻能困守一地,動彈不得。朝廷如此,藩王未必甘心。聽說甯王向朝官饋送重禮,希望能恢複王府護衛。晉王表面沉迷聲色歌舞,暗地卻以仁孝為名向宮中進獻道經。寺正搖了搖頭,知道這些事不是自己該想。當下,了結宣府之案要緊。晉王府中,劉紅,現下該稱劉良女,絲毫不知涿鹿縣的風風雨雨。自進入王府,她便同另二十個品貌拔尖的少女分到樂坊,随一個楊樂工學習歌舞。懷抱滿腹野心進府,卻被束在方寸之地。别說見到晉王,連晉王身邊的内官都見不到。見到的長史司屬官,隻有王府奉祠。後者隻是匆匆掃過兩眼,就将她們關在樂坊,随樂工學習,再不過問。轉眼半個月過去,憑着柔韌的身段,溫良的性子,劉良女愈發顯得出挑。樂工注意到她,令她在宴上為晉王獻舞。一曲鼓樂,她得了晉王誇贊,賞賜一批綢緞,似馬上要跨鳳乘鸾。然美夢未醒,她便被從樂坊帶走,關入府中最下等奴婢的柴屋。&ldo;也不打盆水照照,連王妃踏腳的奴婢都不如,妄想得王爺恩寵,簡直是笑話!&rdo;說話的女官,身着圓領窄袖衫,珠絡縫金帶紅裙,居高俯視,用腳尖挑起劉良女的下巴,鞋面上繡着的小金花,刺痛了後者的雙眼。&ldo;委屈了?不知規矩,早該一頓亂棍打死,丢出王府。王妃仁慈,你也該知道感恩。&rdo;女官收回腳,提着紅裙,盯着鞋面,好似碰到什麼髒東西一般。&ldo;好好的一雙宮鞋,都污了!&rdo;劉良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似被吓壞了。緊皺着眉眼,眼淚鼻涕一并滑下,哭得全無形象。&ldo;奴婢錯了,奴婢再不敢了!求王妃開恩啊!&rdo;女官愈發嫌棄,滿臉輕蔑。模樣雖好,卻是蠢笨不堪,想必用不着多費心思,準備好的鞭子和鸩酒也是用不上了。認定劉良女不是威脅,女官放心離開。腐朽的木門關上,跪在滿是烏糟味的院子裡,劉良女久久未動,好似成了一尊雕像。待門後響起人聲,才緩緩從地上爬起,細細撣掉裙上的塵土,抹去臉上的淚痕,表情平靜,同之前判若兩人。垂下眼眸,想起安排她為晉王獻舞的楊樂工,想起女官眼中的輕蔑,想其周圍人譏諷,想起自己被帶走時,丫鬟如釋重負的表情,劉良女雙拳握得更緊,指甲紮入掌心,一縷鮮血自指縫溢出,牽成粘稠的細線,慢慢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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