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忻還想細問,那男子卻擺出一副拒絕解釋的模樣,心忖必是蘇風沂做了什麼魯莽的事情,隻得謝了一聲,道是天時已晚,要告辭而去。那男子苦苦挽留,見他去意已決,方客客氣氣地送了一筆豐厚的診金,将他送到門口,吩咐家人将蘇風沂領出。不一時,蘇風沂終于走了出來,手背上還上着繩索。子忻見她嘴角破裂,臉上青一道紫一道,額頂亦鼓出一大塊淤痕,更兼頭發淩亂,衣裳歪斜,走路歪跛,仿佛受了極大的折磨。心中暗憫,見那男子尚未離去,不禁問道:&ldo;蘇姑娘身上的傷……&rdo;男子冷笑:&ldo;我命人将她關押起來,她不服,和家丁們扭打起來。這丫頭也真能撒野,竟敢以一敵十,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rdo;話音未落,&ldo;砰&rdo;的一聲,子忻一拳揍在他鼻梁上,直揍得他眼冒金星,鼻血長流。訝然間,男子仰面栽倒,子忻還不罷手,将手杖一扔,騎到他身上一顧亂拳如雨,男子唉喲唉喲地叫喚不止。兩旁的家丁早惡虎般撲了上來。蘇風沂搶過去将子忻一拉,飛快地解開缰繩,大叫一聲:&ldo;阿仁!上馬!&rdo;兩人齊齊跳上馬背,長嘶而去。眼見着一群家丁打着燈籠追了過來,兩人慌不擇路,便一溜煙地向城東偏僻的山路騎去。走上山間夾道,人聲隐約其後,漸漸消失不見。子忻放緩缰繩,方覺蘇風沂正死死地抱着他背,好像一隻樹上的松鼠。心跳之聲便隔着脊背咚咚傳來。&ldo;沒事了。&rdo;他挺了挺腰,想掙脫她的手臂。不料她反而箍得更緊,在他身後輕輕地道:&ldo;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rdo;懶得解釋,他淺淺地道:&ldo;純屬偶然。&rdo;過了一會兒,她才放開手:&ldo;謝謝你來救我。&rdo;&ldo;不用客氣,&rdo;他聲音又冷了下來,&ldo;那老頭子的病該不是你氣出來的罷?&rdo;&ldo;你怎麼知道?&rdo;&ldo;你究竟說了什麼,竟把一個大活人氣得風症發作,口吐白沫,渾身抽搐?&rdo;&ldo;開始我隻說了六個字……&rdo;蘇風沂委曲地咽了咽口水,将經過說了一遍。她說她在一家古董店找到個差事,替人鑒别古琴。那古琴原本附有孫之恒的鑒書,說是出自唐代雷氏。她偏說是赝品,買家信了她的話,調頭就走。孫之恒聽到消息大怒,派人來找她去理論。到達清歡閣時,老先生正坐在花廳裡和一班清客閑聊,還沒等她張口,就滔滔不絕旁征博引地将她教訓了一頓。言下之意,你這個ru臭未幹的小毛孩,剛剛入行,手生耳嫩,對長輩說出來的話要保持敬意。&ldo;我老老實實地聽他說完。說完之後,就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lso;老先生,你錯了。&rso;&rdo;子忻愕然,又覺得好笑:&ldo;他不至于聽了這一句話就抽起風來罷?&rdo;蘇風沂嘀咕了一聲,低聲道:&ldo;當然不至于。可是他死不認錯,還說我一派湖言。我隻好據理力争,列出七條理由,将他的話句句駁倒。在一班清客面前,他的臉頓時有些挂不住,先是僵立了片刻,突然倒地抽搐起來。&rdo;說罷,她振振有辭地補充,&ldo;其實我說的都是真話,難道我不該說真話麼?&rdo;子忻轉過頭去,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朦胧的月光下,隻看見了一雙黝黑的眼珠:&ldo;說真話很重要,不過,老年人的健康也很重要。&rdo;&ldo;難怪你我不是一行。&rdo;蘇風沂冷笑。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的事情麼?仿佛某種宿命的安排,他和這陌生的女人再一次在黑暗中同行。看不出自己和這個人之間究竟有什麼必然的關系,他已被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偶合緊緊纏繞。沒有火把、沒有燈籠,十足的漆黑,死一樣沉寂,馬蹄踏過蟲聲啁啾的小道,樹葉在蹄下翻滾。他聽得見身後女子微聞的呼吸。在馬房裡呆了一夜,她的身上有一股幹糙和馬汗的味道。方才兩人倉促相見,她顯然為自己的狼狽感到不安。眼瞧着他走近,顧不得手上纏着繩索,纖指掠鬓,倉皇地摘去發根上的幾徑枯糙,婉轉低眸間流溢出一道眼波,露出柔曼可掬的羞态。他從這種羞态中找到了一縷失落的鄉愁。便在惆怅中,聽憑她的手妖娆地繞過自己的脊背,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腰帶。‐‐他再一次聽見了她的心跳,無數個狐狸的故事在腦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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