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郎中丙戍年春月,久病初愈的慕容無風三年以來第一次攜夫人出谷。兩人一起到神農鎮拜訪了薛鐘離夫婦,吃了一頓午飯,又叙了叙家常,天色已暗。其時春寒料峭,微風翦翦,夜月中的樓台閃着靈光。馬車駛出薛宅,向東行了半柱香的功夫,緩緩停在東籬館的門口。早有主堂大夫田鐘樾趨步迎将出來,侍從将慕容無風送到客廳,添上一個取暖用的三尺縷花螭紋銅爐,慕容無風看了一眼館内陳設,覺得有些陌生,淡淡笑道:&ldo;我們來看看子忻,他好久沒有回谷了。&rdo;田鐘樾忙答道:&ldo;公子五日前外出還未歸麼?我以為他已經回谷了呢。&rdo;荷衣一聽,臉色微變:&ldo;沒有。他到哪裡去了?&rdo;她素知子忻脾性甚倔,便是慕容無風也管束不住,且不說這位以老實厚道、沉默寡言著稱的田鐘樾了。田鐘樾想了想,道:&ldo;六天前這裡曾來一個被打傷的病人,模樣慘得很。我和公子一起忙了整整一天,才算将他救醒。那病人的家人上午剛将他送回家,下午又送了回來。這一次那病人顯然又被打了一頓,我們雖是盡力搶救,他還是很快就死掉了。那病人的親屬連同他的兩個孩子,跪在診室裡哭得驚天動地。我當時手裡還有别的病人,處理了這個又忙那一個去了。我走出診室時,隻聽得公子大吼了一聲&lso;豈有此理&rso;,也沒在意。想不到當晚他就出門去了。我還以為他回谷了呢。&rdo;慕容無風與荷衣兩人面面相觑。荷衣剛要細問,田鐘樾又道:&ldo;以前他晚上也偶爾出去,不過第二日都會回來。我一直以為他是回谷探望父母……&rdo;慕容無風搖頭道:&ldo;子忻從不半夜來竹梧院。&rdo;田鐘樾一聽,急道:&ldo;先生吩咐弟子好生管教公子,弟子實是管教不嚴……不過公子臨行前留下話,說今晚會回來。我一直在等他呢。&rdo;荷衣道:&ldo;子忻是怎麼走的?坐車還是騎馬?&rdo;田鐘樾道:&ldo;從來都是騎馬。他那匹紫電駒不是夫人送的麼?&rdo;慕容無風的眼直直地盯着荷衣,過了半晌,道:&ldo;荷衣,你幾時教過星兒騎馬?&rdo;荷衣臉一紅,不由得結巴了起來:&ldo;我……這……&rdo;&ldo;我說過多少次,他有氣喘,不能騎馬。&rdo;&ldo;小湄不是教過他麼?看他騎着也沒事,我……我就多教了教,順便把我的馬也送給他了。&rdo;慕容無風怒道:&ldo;荷衣,為什麼你老要瞞着我?&rdo;荷衣道:&ldo;因為你老是過分擔心。子忻的脾氣全是你慣的。&rdo;&ldo;我慣的,我怎麼慣了?&rdo;&ldo;你從小就對他的身子大驚小怪。這也不讓他吃,那也不讓他吃。現在倒好,一個大活人,出門的時候,還得帶上個大廚。簡直讓人笑掉大牙!我楚荷衣的兒子,難道就這麼不濟?&rdo;&ldo;不提這個倒罷了。那次你讓他吃栗子,結果呢?病了整整一個月!這是誰在慣他?&rdo;&ldo;這至少證明兒子雖不能吃栗子,卻可以騎馬。&rdo;&ldo;荷衣,子忻是大夫,不是走镖的,用不着會騎馬。&rdo;&ldo;可是,騎馬還是方便很多吧!你不是也能騎麼?&rdo;田鐘樾咳嗽了一聲。慕容無風道:&ldo;田大夫,我們到子忻的屋子去等他回來。&rdo;自從子忻長到十歲,慕容無風就再也沒去過他的房間。隻因子忻幾乎每日都會來竹梧院跟着父親讀書習醫,也常會留在父親的書房陪他吃飯,所以慕容無風一直以為,兒子的房間隻是他睡覺的地方而已。子悅的房間慕容無風倒是常常陪着荷衣一起去。兩人心裡都明白,子悅才是家中最難對付的人物。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且無論要什麼,總有法子要到。相較而言,他不得不承認,子忻的脾氣雖倔,性子雖直,卻要老實得多。在讨人歡心上,遠遠不足。凡他認為自己是對的時候,與人争執起來不遺餘力,全無退讓。常把人氣得火冒三丈。前足走,後足就有跑到竹梧院來告狀的人。以緻到了最難堪的時候,每次醫會,隻要子忻一開口,立即就有一群人對他怒目而視。有一天,在回院的路上,子忻道:&ldo;爹爹,為什麼這麼多人看我不順眼?&rdo;他苦笑:&ldo;你看你自己如何?&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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