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心有餘悸地撫着額頭,向李舒白道謝,一邊冒雨探頭問車夫:&ldo;阿遠伯,怎麼忽然停下來啦?&rdo;車夫趕忙說:&ldo;前面路上有人,堵住了。&rdo;黃梓瑕也聽到了隐隐傳來的喧嘩聲,便拿過車上的傘,對李舒白說:&ldo;我下去看看。&rdo;一邊撐傘下了車。前面正是東市與平康坊路口。有幾個人零散地站在路邊看熱鬧,路中間是一個倒伏在地的小孩子,看身形不過四五歲模樣,在雨中昏迷倒地,也不知是死是活。旁觀民衆不少,但見那小孩子衣裳淩亂,滿身污穢,看起來似乎是個小乞丐,又倒在泥漿之中,一時間隻是指指點點,卻沒一個人去扶起來看一下。黃梓瑕猶豫了一下,正要上前看看那個小乞丐,卻見圍觀衆人有了反應,紛紛探頭看向前方。原來是從勝業寺中出來的一個青年男子,他一眼看見了地上的小乞丐,便快步走上前去,将自己手中的傘架到了肩膀上,空出雙手将倒地不起的那個小乞丐抱了起來。那個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素紗衣,衣上繡着依稀可辨的銀色通心糙花紋,那柄青色油紙傘襯着他修長的白色身影,皎潔如初升明月。而小乞丐倒在雨中,滿身都是污水泥漿,他卻全然不顧,隻輕柔地将那個昏迷的小乞丐安放在自己的臂彎中。周圍的人看見這麼高潔的一個男子,居然這樣溫柔對待一個卑賤肮髒的乞丐,個個都是面面相觑。而當他擡起頭時,周圍的人看清他的面容,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大雨淅瀝,灑落整個長安。那男子的面容,在雨光中剔透清靈,仿佛落在他身上的雨絲隻是增添了他的明淨。俊秀至極的五官,毫無瑕疵的眉眼,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靈透動人,如新生碧糙般幹淨柔軟,初晴雲岚般明淨清澈,晨曦第一抹碧藍般令人歡喜。長安百萬人,可百萬人中也唯有一個這樣傾絕衆生的軀體;大唐三百年,可三百年來也隻沉澱出這樣一個清氣縱橫的魂魄。旁邊衆人一時都被他的容顔與氣質傾倒,竟都忘了上前幫他一下。大雨依然傾盆落下,街上的人都站在屋腳檐下。大雨将周圍景物洗得模糊,隻剩下房屋依稀的輪廓,淹沒在滿街的槐樹後,深深淺淺。這個濁世被模糊成一片氤氲,整個天地仿佛都隻為了襯托他而存在。黃梓瑕撐着傘,隔着一天一地的繁急雨絲望着那個人。她望着他沾染了水珠的鬓發,望着他被低垂的睫毛覆蓋的眼睛,望着他水墨畫般曲線優美的側面。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飛濺的雨點打濕她的衣角,忘記了移開自己的步伐。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忘記了這個世界。也‐‐令人覺得心如刀絞般的,疼痛,哀傷,令人窒息。真沒想到,再次與他重逢,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大雨之中。她撐着傘的手顫抖得厲害,整個人站在雨中,冰涼的雨點侵蝕了她全身。而她的身體,卻比外界的雨更加寒冷。抱着小乞丐的男子,正向着她走過來。他努力用肩上的傘幫懷中的孩子遮住雨點,而自己頭發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來,直順着他白皙修長的頸項滑落到衣領中,卻一點不顯狼狽,隻有那種清澈透明如琉璃的感觸,令人心驚。他抱着小乞丐走到她的面前,開口問:&ldo;請問這附近,哪家醫館……&rdo;大雨傾盆,聲音打得整個世界喧嘩無比。他的目光停頓在她的面容上,後半截硬生生地停住了。他怔愣在她的面前。這場雨這麼大,聲音的轟鳴幾乎要淹沒了她。她卻在雨聲中聽到自己胸口無聲的悲鳴,鋪天蓋地壓過了這場暴雨。恍如隔世的迷惘。而他再也不看她。他低下頭,護着懷中的孩子,一步步走過她的身邊。雨點打在他的面容上,他卻完全不顧,冰涼地行走過她的身邊。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黃梓瑕聽到他用刀鋒般冰冷的聲音說道:&ldo;你最好,在我從醫館回來之前消失。&rdo;黃梓瑕喉口收緊,整個身體僵住。她拼命催促自己恢複意識,然而卻毫無用處‐‐因為她面對的是他,一個早已在多年前就攫取了她靈魂的人。而他的目光冷冷地側過,落在她的臉上:&ldo;不然,我定會帶着你的骨灰去告慰你爹娘的在天之靈。&rdo;黃梓瑕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心跳急促,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努力了幾次卻沒有說出來。因為她深切地知道,自己隻要一開口,就會徹底崩潰,再也無法站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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