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山道。
秦晚悶悶不樂地走在前面,三女知道他心情不好,留了段距離緩緩跟随。這次來讨伐蛛後,雖有順便北上的借口,但屬實是因秦晚的私心策動。某種意義上,秦晚對蛛後說的話是正确的,他對賀東來不算是自衛。
自離開西山,無論在玉州、秘境還是秀州,秦晚都有殺過人,但這些人無一不是主動對他下過殺手,秦晚心境坦然無礙。
賀東來不一樣,此刻秦晚腦中在想,如果自己不故意上鈎,有沒有這種可能,賀東來突然一天番然醒悟不再作惡,并在餘生行善贖罪呢?
也就是說,因為自己的行為,賀東來的惡念反而轉熾,最終自己親手葬送一個可能成為好人的人的生命。想到這裡,秦晚額上見汗,罪惡感油然生起,腳步越發沉重,到後來竟一步也走不下來。
看到前方秦晚一副痛苦的樣子蹲坐在地,路玄真、沈若男和青鸾急忙奔向前去扶住,秦晚慘笑着望着同伴,道:“對不起,我心裡有點亂,想歇一歇。”三女赫然看見,男人眼中竟飽含着淚水。
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狀況,潇灑如秦晚,這刻是在哭嗎?路玄真芳心大亂,沈若男心疼如割,青鸾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三人亂成一團。還是路玄真冰蓮道心先冷靜下來,她雙手捧起秦晚臉頰,用袖拭去淚水,柔聲道:“晚兒,你有什麼疑惑,能不能告訴我。”
秦晚連喘出幾口濁氣,強制将自己鎮定下來,勉強笑道:“我有些事沒想通,道心亂了。謝謝你雪兒,我再歇歇咱們便往北飛行吧。”“不要。”沈若男握住秦晚一隻手,堅定地看着心愛男人的眼睛。
“你這樣子,我,我是決不再走半步的了。”沈若男望向路玄真和青鸾,“嗯”“嗯”,另外二女都态度堅決。沈若男紅着臉低聲說道:“哪裡想不通說出來,就算我們沒法開解,起碼多幾個人聽也是好的。”
秦晚看着路玄真和沈若男,卻不知該如何說起。他的困惑其實在很多人心裡根本不是問題。修真世界強存弱亡,休說是這種用心險惡的對象,平日裡修士們若是碰見比自己弱的人,一句話口氣不好,說不定也會殺人解氣。
沉默了一會,秦晚說道:“賀東來之死,是我一手促成的。”青鸾拂然不悅道:“他本就該死,打了你好幾下!”之前賀東來得意時,曾扇了秦晚耳光,掌掌勝似打到青鸾臉上,當時就想暴起殺人。
“就是”“就是”,路沈二人也在旁點頭,相比毆打秦晚,謀害修士的罪過太小了。秦晚楞了楞,才理解三女完全不得要領,他苦笑道:“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他的命運,是我一手促成的。”
聽秦晚說了很多後,三女這才明白過來。青鸾若有所思地說道:“你這想法很奇怪,若咱們不受他的招惹,的确這人接下來說不定有可能由壞變好,不過機會也太渺茫了吧,這種壞到骨子裡的人。”
路玄真卻很幹脆地說:“晚兒在瞎想。”“為什麼?”秦晚此時不願放過每個人的想法。“我師父說過,天命無常,以有常之身度無常天命,是輕命。你覺得自己的行為改變了賀東來命運,怎麼知道不是天命要你在這除掉這惡人,來幫助墨山的修士呢?”
“輕命、輕命。”秦晚喃喃重複着路玄真的話。如果單從賀東來一人看,命運的确似乎在自己手中發生的轉折,但如果從墨山城現在未來衆多新手修士角度,他們的命運似乎卻被挽救和糾正。
自己是把運數庸俗化了麼,再将今天這件事放到萼國,府星,乃至萬千時空界面來理解,可能這隻是無窮天命中極為微小的一朵浪花,在天道巨輪的滾動下發生因果。巨輪向着未知方向轉動,無數因果牽扯在巨輪之上,不,這些因果就是巨輪,連執着于眼前因果的人心,也是其中之一。
秦晚感覺好過了不少,也檢讨了妄稱幹涉别人命運的這種自大心态,他望向沈若男,求援似地問:“雲兒,你覺得呢?”沈若男搖頭道:“我不懂這些命啊運啊,他隻要動心傷你,誅讨他便是沒錯的,雪兒說得對,晚兒你别瞎想。”
如同閃雷,一道靈光在秦晚腦中炸響。他跳了起來,差點撞到路玄真,“是了,是了,心動則命動,因動則果動啊!”此刻的秦晚如冷水澆頭,路玄真和沈若男的話觸動秦晚道心深處微妙玄奧的地方。
他抓到了天道的蛛絲馬迹。一切實相無相源自本心,賀東來正因為起心害人,所以遭緻了被誅讨的結果,這是他的天命,由其自心而起。無數人的心,産生無數因果,如果割裂來看,每個因果都是一個世界。
世間有人為善,而家破人亡,有人作惡,卻妻妾成群,秦晚之前一直無法理解命運為何如此捉弄人類。但現在他有些明白了,是因為每個人所在的世界都無時不刻在與其它世界發生交集,即使是山中隐士,他呼吸的空氣,使用的靈力,都是與其它人共享的。
所以一個人的命運并不全部因自己行為而左右。存在于他的世界裡的事實,是他五官和智識感知的真相,卻并非命運的全部,而是無數命運鍊條中的一環。個體的天道,和整個世界的天道,即是一,又是萬。個體的命運不是點,而是鍊,長鍊的最終,是天道天命的本體。再龐大的世界,也被極微小的心所影響。
心動則命動,能幹涉天道的隻有内心,秦晚終于有了方向,他知道破除束縛,達至真正自由的唯一力量。
鼻中路玄真的芬芳,手裡沈若男柔荑實實在在,秦晚向未知的天道和命運表達了滿足的心情,他伸了個懶腰,露出開心笑容。“給大家添麻煩真不好意思,謝謝你們,我完全,完全沒事了,咱們走,目标濟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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