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野跟随着琴手進入花林。
雖然根本沒有耳朵,他聽見了振金為奏的歌聲。既陌生也熟悉的青年聲線,于花林深處孤絕地高歌。
撥開朱白紛錯的花枝,在空寂的山谷中看到了紅衣散發的青年。
他在花樹下回過頭來,看向邁入林中的琴手。仿佛遭遇天敵的野禽,他立刻揚起頭,沒有表情的臉流露出殺意。
“用不着這麼惱火,也别把臉闆得像你父親。”琴手說,“我不過是幫人帶了趟路。看啊,你的好朋友在這兒呢。不想用你本來該有的樣子跟他打個招呼?”
他舉起左手,放到自己的臉前。羅彬瀚的視線鑽入漆黑的兜帽底部,然後又擠進兩個冷冰冰的眼眶内。
一切嚴絲合縫,就好像這個腦袋、這具身體從最開始就是他自己的。
羅彬瀚睜開眼,放下蓋在臉前的左手,看到二十多歲的荊璜站在花樹下。黑發長如鶴翎,赤如鮮血的廣袖,全部在視野裡鮮豔卻虛幻地流動着。
毫無真人的感覺,就像是塗抹在空氣中的幻影光畫。隻要伸手一抹,那個形象就會立刻從現實裡消失。
他看着羅彬瀚,殺氣從臉褪去,仍舊如幻畫般空洞地站立林中。黑色的玉刀在他頭頂旋轉,像一輪漆黑的彎月。
羅彬瀚走前,伸手去拉對方的衣袖。他的指尖碰到那流溢飄舞的深紅,然後像是插入流水般穿了過去。
他揮手抓向青年的臉,結果也是一樣。手掌直接從對方的頭部穿過,沒有在青年臉掀起一絲波瀾。
“你應當看清楚後再行動。”
他的嘴唇自動張開,從中吐出無關他個人意願的言辭。接着他的脖子被某種外力壓低,迫使他的視線看向青年腳下。
他想抵抗這莫名其妙的指揮者,卻發現除了眼睛,身體沒有一項機能能夠願意聽從他的指揮,隻能用視覺來維持住對自我存在的認知。
雖然能夠使用的感官如此有限,但确如口舌所言,他看到了需要被發覺的東西。
從花樹根部伏延而來的,密密麻麻的透明經絡。細軟如母親縫衣的絲線,一個挨着一根地穿透地面,編織進血紅的長袖中,其數目已經無法計量。
依靠這些絲線,青年就像是從立體書站起來的剪影,和地面完全地融為一體。而将他從地中“吊”起來的,是自空中垂落的黑白絲線。
其一為黑,其一為白,穿入青年頭頂的是螺旋纏繞的雙股玉線。猶如懸吊木偶的牽索般引向高空,其盡處根本無法看清。
從虛空探來的繩,從樹中長出的絲,由天地兩端将那個”形象”固定起來。越是認知到這個事實,他所能看見的絲繩就變得越清楚明确。
那究竟是對真實之物的認知在逐漸加深,還是把虛無之物賦予了幻想的形體,此刻他已經完全無法分辨。但是答案本身并不重要,需要實施的事情怎麼樣都不會改變。
要把那些絲線扯斷。思維是這樣想的,身體卻完全沒有行動。
“這需要你自己來。”
他的唇舌竊竊言語,嘶聲細如蛇的吐信。
“你隻有眼睛能到這兒。”那聲音告訴他,“否則你便回不去。你該學會善用它,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不是任何事。”他的嘴唇緊跟着又說,“在必要的時刻就足夠了。”
“無刻不為必要。”
“隻有現在是必要的。”
意見相反的言辭不斷從口中吐出。簡直像是他的嘴自己跟自己争執。然而無論哪一邊,那都和他本身的想法毫無幹系。
眼睛凝視着空中的線,無形的觸須延伸出去。他想象着把那道黑白糾纏的線變成易碎的晶體,結果卻什麼也沒發生。
那根本做不到。他不理解那種“重序”是如何實施的,也完全不喜歡那種形式。
太麻煩了,太精細了,太平淡了。把事物的原貌保留和改寫,那種複雜繁瑣的事情光是想象就讓他厭煩。明明可以更簡單地解決,他需要的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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