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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林沖的苦衷(第1頁)

林沖的苦衷可以理解:不把宋江扶上頭把交椅,有多少軍官會殺他?

晁蓋是不是宋江指使花榮楊志或呼延灼射殺,這個問題很難有大家都認可的答案,其實比晁蓋中箭還令人理解的,是林沖在晁蓋死後的表現:晁蓋遺言似有将頭把交椅傳給林沖的意思,但是林沖在晁蓋屍骨未寒之際,就很罕見地“僭越擅權”,召集核心人物開會,力挺宋江代理寨主。

代理和轉正,在官場和江湖上都是隻隔着一層窗戶紙,尤其是像梁山這樣的強盜集團,代理和正任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别。

在晁蓋死後,林沖那看似怪異的舉動,其實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釋,我們細看林沖的行事風格,就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做:對林沖來說,頭把交椅就是催命符,他坐上去,至少有七個原朝廷軍官會對他下手,而能幫林沖的梁山好漢,可能連五個都沒有。

晁蓋死前留下遺囑,也對宋江表示了歉意:“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金聖歎說施耐庵“通篇皆用深文曲筆,以深明宋江之弑晁蓋”,還列舉了十條理由,其中第六條就是“晁蓋遺誓,先雲‘莫怪’”。

不知為什麼,很多版本的水浒傳都删掉了“賢弟莫怪我說”六個字,這顯然是為了淡化晁蓋對宋江的猜忌之心,宋江轉頭向衆好漢宣布晁蓋遺言,隻更改了幾個字,就摘清了自己:“晁天王臨死時囑咐:‘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為梁山泊主。’此話衆頭領皆知。”

睿智的讀者諸君肯定看出了宋江的心虛臉厚,他睜着眼睛說瞎話,就像趙高指鹿為馬一樣,衆好漢無人敢予以糾正,林沖的表現更是怪異:宋江上梁山後,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并肩坐在上面,下面左右兩列分别以林沖、花榮為首,也就是說林沖頂多算梁山第五号人物,可是這個第五号人物,卻召集第三号第四号人物開會,要立宋江為山寨之主,把晁蓋的遺言當成了耳旁風。

水浒原着寫得很清楚,把宋江扶上頭把交椅的,就是豹子頭林沖:“林沖與吳用、公孫勝并衆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為梁山泊主,諸人拱聽号令。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沖為首,與衆等請出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林沖開話道……”

林沖居然成了“立主大會”的發起者、主持人,這完全不符合他“不為福先不為禍始”的行事風格,在高俅面前奔走多時的林沖熟谙官場規則,自然知道自己此舉有“僭越”之嫌,他甯肯冒着被吳用公孫勝翻白眼的風險,也要力挺宋江,其中必然大有蹊跷。

晁蓋那番遺言,顯然是要把梁山主位“還”給林沖:要沒有林沖火并王倫,晁蓋等人就不能在梁山落腳,所以對晁蓋來說,林沖讓位之恩大于宋江的報信之義——梁山頭把交椅原本應該屬于林沖,晁蓋應該坐第二位,而宋江之所以向晁蓋通風報信,其實也是怕拔出蘿蔔帶出泥——東溪村保正晁蓋和郓城縣押司之間有多少貓膩,三國時期孔融調侃曹操那句名言,讀者諸君想必還記得吧?

晁蓋重傷垂死的時候,盧俊義和關勝都沒有上梁山,但是魯智深為首的“三山派”已經來了,馬上林沖、步下武松,再加上一個馬上步下武功都極高強的魯智深,隻要吳用和公孫勝肯念當年的“火并之情”,林沖坐頭把交椅,應該是比較穩當的。

晁蓋認為隻有林沖才肯調查他中箭的真相,如果毒箭真出自史文恭之手,梁山最有可能将其擒斬的就是林沖。

林沖被金聖歎評為梁山第一毒人,自有其過人之處:“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林沖絕非忠臣義士,甚至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他為了自己的安全能休掉結發妻子,自然也能為了保全性命而背棄晁蓋囑托:林沖審時度勢,直到自己再不向宋江效忠,第二個中箭的就是他了——即使不倒在花榮的冷箭之下,在忠義堂上公開進行二次火并,他就算有魯智深支持,也難以保全性命,因為要殺他的人太多了。

魯智深能不能支持林沖,是一個未知數,因為野豬林有很多事情說不清,而吳用和公孫勝早已被宋江忽悠瘸了,更不可能支持林沖。

宋江一上梁山,就用“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的“谶語”征服了比較信天命的道士公孫勝,對熟知魚腹丹書篝火狐鳴典故的吳用,宋江則事先封了他一個“天機星”,并與其一起“研讀天書”——鬼才知道天書是真是假,宋江吳用在一起密謀些什麼。

晁蓋親征曾頭市,吳用和公孫勝都不肯一同前往,這就有了分道揚镳的意思,所以林沖就是想坐頭把交椅,也得不到這兩個頭面人物的支持。

吳用公孫勝或者支持宋江,或者騎牆兩不相幫,而要殺“寨主”林沖的人卻數不勝數,李逵或許沒那個那膽量,但是那些一心盼招安的原朝廷軍官,卻肯定容不得“苦大仇深”的林沖帶着大家跟朝廷死磕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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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林沖也未必反對招安,但是按常理推斷,林沖與高俅之仇不共戴天,他坐上頭把交椅,肯定是要先報私仇再考慮梁山好漢的出路。

正因為那些一心通過招安免罪洗白的降将可能會有“誤會”,林沖才不敢坐頭把交椅,而是趕緊“越位”召集會議,既向宋江表示臣服,也是向那些潛在的敵人表明态度,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保命。

我們可以盤點一下晁蓋中箭時,梁山有多少官軍降将:雙鞭呼延灼欠着趙佶和高俅大人情,呼延灼的副手百勝将韓滔、天目将彭玘、轟天雷淩振跟呼延灼應該是一樣的想法;金槍手徐甯是被表弟金錢豹子湯隆騙上梁山,他做夢都想回到京城繼續給趙佶當護衛;小李廣花榮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會無條件支持宋江,跟花榮同氣連枝的,還有霹靂火秦明和鎮三山黃信。

粗略一算,就有七個原朝廷軍官可能會把林沖從頭把交椅上拉下來——他們誤以為跟着林沖混招安無望,而宋江把聚義廳改成忠義堂,那意思大家都懂得。

這七個原朝廷軍官,都曾是起居八座一呼百應,錦衣玉食偎紅倚翠,到了四面環水的梁山,不但物質十分匮乏,業餘生活也十分枯燥:喝的是村醪劣酒,吃點肥牛嫩雞就算改善夥食,這種生活,李逵和阮氏三雄或許會覺得很惬意,但是那些吃過見過的原朝廷軍官,卻是度日如年,即使是豹子頭林沖,也未必十分習慣。

我們設身處地替林沖想一想就明白了——他把宋江扶上頭把交椅的原因應該有兩個:其一,自己已經因為晁蓋那一句話成了衆矢之的,如果不趕緊表明态度,就可能被那些一心盼招安的原朝廷軍官明裡暗裡擊殺;其二,林沖并不反對招安,後來魯智深武松在重陽酒會上因為反招安而跟宋江唇槍舌劍,林沖一言不發,實際也是一種表态。

林沖當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時候,能花一千貫買一把刀,說明他在“教學”的時候收入不菲,甚至可能富得流油,所以梁山的草莽生活,他也不想再過下去了,如果高俅可以“不念舊惡”,林沖也願意“一笑泯恩仇”,反正林娘子也死了,他們之間的隔閡,也應該“消除”了。

不管怎麼說,林沖“越權”把宋江扶上頭把交椅,都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讀者諸君肯定也能理解他的難處:如果誤以為“林沖上位,招安無望”的降将們殺向林沖,吳用公孫勝肯定作壁上觀,能幫林沖的能有幾位好漢?林沖的支持者,能打赢宋江的心腹和同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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