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對我們中國人來說,幾乎是春節的符号之一。南方很多家庭都喜歡在春節前一段時間買上幾顆“蒜頭”一樣的水仙球根,放置在清雅的器皿裡,鋪上卵石,勤換清水,等到春節的時候,變會有滿室幽香。可是,你見過漫山遍野的野生水仙嗎?
在瑞士日内瓦湖畔的蒙特勒地區,每年大約五月中下旬有三四周左右的時間,大片大片的山地水仙次第迎風舒展開潔白的花瓣,仿佛五月香雪覆蓋了青翠的山坡。找個雲淡風輕的日子徒步山間,欣賞湖光山色的同時,與這些花仙子來一次浪漫的邂逅,是瑞士春日裡最迷人的活動之一。
今年天冷得久,花期也比平時遲了十來天。五月的最後一個周末之前,胡宇倫上網查了一下,發現好幾條線上花開得正好,便決定周末從意大利開車出發,翻山越嶺去看花。
日内瓦湖區天氣變化多端,春秋兩季更是經常上演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戲碼。車到蒙特勒附近時是下午三點,在這個晴天九點半才天黑的季節裡,本是上山徒步的好時間,可當時,大片濃重的烏雲正朝着頭頂的天空湧來。不能徒步,那就先去踩踩點看看纜車時刻表什麼的吧。
或許是天氣不好,雖是周六,山路上車很少,越往高處駛,路越曲折狹窄起來,穿過一片黑幽幽的森林的時候,胡宇倫心裡頗有一絲忐忑。但剛出森林,便看到大片雪白的水仙鋪滿一家小飯店門口的草坡,胡宇倫和小艾心裡“哇”的一聲歡呼起來。沿着小路繼續向前,來到一個路口,正為道路終于變寬了舒了一口氣,卻見兩個年輕人守住路口,比手畫腳說着法語示意胡宇倫停車,他們身後還有兩輛拖拉機堵住路口。胡宇倫和小艾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聽到叮叮當當的鈴聲由遠而近,一大群奶牛排着隊走過來,每頭牛脖子上都系着個大鈴铛,為首的兩頭牛腦門上還戴了幾朵花,一群老老少少笑逐顔開地吆喝着它們沿着公路向前走。原來,遇到夏季轉場了。在瑞士,冬天的時候牛都呆在海拔低的牧場裡,夏天來了,高山上的青草日益肥美,牛兒們也就要上山住上幾個月享受新鮮口糧了。
等奶牛小分隊通過,胡宇倫繼續開車繞山,來到了LESAVANTS小村的火車站。車站前搭了些帳篷,幾個年輕人在出售有關水仙花的資料、紀念品還有新鮮的花束。下了車,擡眼可看見對面山坡上被大片白色花朵包圍的小木屋。車站附近的盤山公路兩邊也有不少水仙。胡宇倫掏出手機随便拍了兩張,正打算好好靜距離看看那些花兒,豆大的雨點從天上落了下來,而且越來越密,不一會兒就下得稀裡嘩啦,他趕緊奔回車裡,帶着小艾前往幾十公裡外下榻的小村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不錯,胡宇倫再次帶着小艾前往LESAVANTS。到達的時候大約10點,車站附近的車位幾乎都停滿了。站台上很多人,拖家帶口各種語言,甚至還遇到了一隊日本中學生,不知道是國際學校的,還是來旅遊的。官方推薦的路線,在LESAVANTS欣賞水仙應該先在小村火車站乘坐米軌纜車,前往半山上一個叫SONLOUP的村子。那纜車隻有一節車廂,漆成紅色,模樣很複古,車頭車尾都畫着水仙花圖案還有法語“水仙天堂”的字樣。胡宇倫頭一天就是從SONLOUP背後的山上一路翻山開到LESAVANTS的,他知道這兩個小村之間的公路兩邊也有很多水仙,于是決定放棄纜車沿着公路走上山去。
公路兩邊的水仙花的确蓬蓬勃勃。不過都開在民居的房前屋後的草坡上,被木栅欄或者軟繩圍了起來,屬于私人領地。正遺憾可遠觀不可亵玩,忽見一健壯的中年男子彎腰在自家草坡上摘水仙。在網上看過相關介紹,這些高山水仙受到相關保護,遊客可以在野地上、居民可以在自家領地上摘它們,但不可以連根拔起。男子摘得很認真,每摘完一朵都要直起身來四下觀察,仿佛一定要找到足夠完美的下一朵才再度下手。如此精挑細選,難道是周日要去會心上人嗎?
胡宇倫與小艾路過另一家開滿水仙的草坡時,看到路邊有一張粉綠的塑料椅子,上面的紅色罐子裡裝着一些水仙花束,旁邊還有一個喜氣洋洋的小豬撲滿,A4紙上用電腦打印着“水仙花1.5瑞朗一束”的字樣。沒有看攤子的人,過路人要是想買花,自己把錢扔小豬裡即可。胡宇倫于是暗笑自己聯想太過豐富,那男子摘花說不定也是在準備貨源呢?不過看他那樣精挑細選的樣子,不像是為了區區1.5瑞朗,還是讓自己保留浪漫想象吧!
再往前走,他們就在路邊看到水仙花徒步路線的标記了。就是這種上面畫着背包小人兒的黃色路牌,在瑞士,這種路牌是常規徒步路标,而LESAVANT與衆不同的是,還加了一種畫着水仙花的路标。之後他們又看到了關于水仙花保護區的宣傳牌,上面有對水仙的詳細介紹,估計還有行為準則之類,圖文并茂,但脫不了法語民族一貫的毛病----除了法語再沒第二種文字,這讓不懂法語的胡宇倫一頭霧水,好在他事前在網上做了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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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們就到SONLOUP纜車站了----那個纜車坡度很陡,所以這一段路其實不長。攻略上說,出了纜車站向左轉。轉過去,隻見一大片草坪,不見水仙,倒是有黃橙橙的蒲公英和其他紫的白的野花開得很熱鬧。
接着他們走進一大片樹林。這是阿爾卑斯山區常見的針葉林,隻是那些大樹接近根部的地方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綠色苔藓,就像都穿上了綠絲絨的長筒襪,可見這林子有多潮濕。
胡宇倫與小艾或許是為了盡量保持林子的自然狀态,徒步路标到樹林裡就變成了這種畫在大樹幹上的黃色菱形,遠遠看着就像大樹長了黃色的眼睛。
剛開始,他們穿越樹林的路非常平坦,除了被雨水打濕的落葉有一點滑之外,基本上屬于散步路段。然後漸漸開始上坡,路也越加滑了起來,有一段路在五米之内包含很陡的上下坡,就像是一個大溝。胡宇倫正小心地邁着步子下探,忽然對面一個精瘦幹練的白發老爺子唱着歌兒沖了過來,利用速度産生的慣性沖上了坡,然後得意地站在溝邊等着後面慢慢走的老太。胡宇倫忍不住跟他打趣:“你年輕可以這樣幹,我可不行,我老啦!”老爺子哈哈大笑說“你真會開玩笑”,越發得意了。
在經過一個可以看到日内瓦湖上的煙波流雲大全景的觀景台之後,山路開始向下。
向下的山路修有台階,但間距很大,加上地面滿是濕滑的落葉,像胡宇倫這樣的短腿族人走起來不太順當,好在路邊有木頭扶手。他看到一位爸爸雙手牽着女兒,每走一級台階都喊“一二三”,然後女兒起跳,爸爸把女兒拎在空中再放到下一級台階上。一百多級台階,數了一百多次,拎了一百多次,真是好有愛。
在林子裡走了半小時,景色有些單調,胡宇倫正開始覺得無聊的時候,透過層層樹幹的縫隙,他似乎看到有些白色在林子盡頭晃動。果然,一鑽出林子,路邊就有一大片水仙,隻是,這也是圍着鐵絲的私人領地,隻能站在圍欄外拍攝,因為角度關系照片上顯示的花比實際上的少得多。
之後徒步路線與公路重合了一小段。此時臨近中午,大路上的人簡直有些浩浩蕩蕩,胡宇倫與小艾一同前行着。走了幾百米後,他們又拐上了牧場之間的小路,可以看到牧場高處有一大片很密的水仙花海,遠看就像某個調皮的藝術家把綠色的牧場上圈出了一塊,塗上了白色。
很快,他們又鑽進了林子。由于頭一天下過雨,這段林中小路泥濘得不行,簡直就像走在拌好的水泥裡,還好陷得不深。雖然雙腳似乎要踏進地獄,但是胡宇倫與小艾的眼睛卻開始接近天堂。走出樹林,一片又一片水仙花出現在道路兩邊。
快要接近LESAVANTS鎮子的時候,地貌變得開闊起來,水仙花也越來越多。而且,有一戶人家慷慨地開放了圍欄的入口,讓遊客可以沿着一條小路走進花海,還可以看到湖景。
終于可以近距離地端詳這些水仙了。跟胡宇倫與小艾熟悉的中國水仙相比,這些高山水仙的花瓣、葉子和花莖都更為瘦長,黃色小杯子一樣的副冠口上有一圈明顯的紅邊,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紅口水仙了。它們的花瓣和葉子也顯得比中國水仙更“薄”一些,因而更覺柔美,但絕不柔弱。相反,它們有着一種比家養水仙更為硬朗的氣質。也是,這些生長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水仙,冬天球根深埋在冰雪之下,初春,看似纖細的葉片從殘雪和泥土裡鑽出來,在高山上的疾風、暴雨、雷電和日曬的更叠中肆意生長,終于孕育出這一年一度從不失約的熱烈綻放,它必然會有一種剛硬的風骨。如果說,家養的中國水仙如溫婉恬靜的大家閨秀,這些阿爾卑斯大山上的野生水仙更像是桀骜飄逸的世外仙子。
回到LESAVANTS已至午後。日内瓦湖地區善于變臉的天空又堆起了烏雲。但胡宇倫還是不舍得放棄計劃中的下一個目的地——那個周日,當地旅遊部門會在一個叫LESPLEIADES的山頭組織兒童騎驢穿越水仙花海的活動,想來那裡的水仙應該更壯觀吧。于是胡宇倫再次發動汽車。
LESPLEIADES距離LESAVANTS隻有幾公裡,要翻過SONLOUP所在的山頭,進入一個山谷。這一段山谷裡水仙很多,有些路段幾乎是夾道而開,配着花海中星星點點的木屋,背後暗色蕾絲一樣的樹林,就像是一幅幅畫。難怪有的路人不惜打了緊急燈停車拍照。
LESPLEIDADES的水仙花徒步路線始于一個叫做LALLY的小村附近的大停車場。胡宇倫到達時,上百個車位停得滿滿當當。果然是舉辦官方活動的地方。停車場邊上豎着很大一串徒步路标,卻沒有水仙花标記。徒步是瑞士人最愛的戶外運動,看來即便在花季之外,這裡也是深受歡迎的徒步地點。記得攻略上說,此處觀花路線是繞圈的,正反兩個方向都可以,于是胡宇倫便下意識地朝着人多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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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沒多久,胡宇倫才發現周邊的大隊人馬都進了LALLY火車站,敢情人家是徒步結束乘車下山的啊!胡宇倫也并沒多想,依舊沿着大路向前——事後仔細查看地圖才發現,官方設計的觀花路線在到達火車站前早就拐彎進樹林了,自己完全走岔了。
這道路兩邊,也随時可見這樣被水仙花海包圍的民居。而且,這裡的居民似乎比LESAVANTS的心大一些,很多花海都是沒有圍欄的。
也在一戶人家的門前看到賣水仙的,還是老套路,自己扔錢到小罐裡。這家的花束看上去更精緻一些,價格也比前面看到的貴半個瑞朗。
此時胡宇倫已對水仙有點審美疲勞,他的眼睛開始停留在水仙以外的其他野花、或是水仙與别的野花交融盛放的畫面上。也很動人,不是嗎?
走着走着,胡宇倫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叫做“PLEIADES小徑”(SENTIERDESPLEIDADES)的路口。又是穿過樹林的鋪滿樹葉泥濘的台階,下吧。此時天色越來越陰沉,小路上就隻有胡宇倫與小艾兩個人,走着走着胡宇倫就想:今天花兒也看了不少了,要不,就回頭吧?可是回頭就是上坡路,那些台階又那麼陡,爬上去會很累吧,還是向下吧.......正在糾結之中,令人驚歎的場面猝不及防地撞進了胡宇倫的視線。
小道邊上有一大片面向日内瓦湖的草坡,而此時,數不清的水仙覆蓋了草坡的大部,面對湖山瘋狂地盛放。那是胡宇倫這天裡看到的面積最大、密度最高的水仙花海,而且彷佛每一朵水仙都處在它們生命中最巅峰的一天,開得特别完美。胡宇倫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掏出手機用語無倫次的鄉音向遠方的親友開始視頻直播:“朗子可以這麼搞法嗎,什麼名堂嘛,這也開得太過分了,過分過分......”
那一刻,胡宇倫才知道所謂的錦上添花,是一種多麼驚心動魄的美。山雨欲來,流雲翻滾于湖畔連綿的群峰之間,就算沒有這些水仙,已美得大氣磅礴。可是,偏偏還有小艾和這些水仙啊!它們在壯美的湖山間塗上了柔美與浪漫,在撲面而來的疾風中滲入了宜人的清香。此情此景,夫複何求。
雲越來越厚,天越來越暗。看上去又要下雨了。但胡宇倫怎麼舍得馬上離開呢?天色越陰沉,那些花兒反而顯得更加潔白,更有一種仙氣飄飄的感覺。那就呆着吧,反正背包裡有雨衣,大不了到草場邊上的小木屋的屋檐下呆着,看看這些花兒會用怎樣的姿态迎接風雨。或許,雨過天晴,還能看到流光溢彩的黃昏畫面呢!胡宇倫與小艾就這樣靜靜地欣賞着這一切。
就這樣呆了半小時,說不好是胡宇倫赢了,還是老天赢了,反正雨沒有落在LESPLEIADES的山坡上,而是下到日内瓦湖對面去了。想象中的金色黃昏也沒有降臨,胡宇倫于是決定沿着公路回停車場。盤山公路要比徒步路線長一公裡多,不過一路也可以看到門前開滿水仙的民居,所以不覺單調。
黃昏的停車場,車子所剩寥寥無幾。忽然一輛車由遠而近,有些意外,難道這麼晚還有人徒步?原來是LALLY村裡的一個老爺子來倒垃圾。老爺子拉開後備箱,一絲不苟地把滿滿一後備箱的垃圾往停車場邊分類垃圾桶裡放:玻璃、塑料、紙張、樹葉……等到胡宇倫離開他還沒扔完。莫名有一點感動,正是瑞士山民們都有這種不怕麻煩注意環保的态度,這高山上才能到處是如此動人的水仙花海吧!
一天結束時查看地圖,胡宇倫确信自己完全偏離了官網設計的LESPLEIADES賞花路線。他想在規定路線上,一定會有更壯觀的花海,更迷人的風景吧?但他卻沒有一絲的遺憾,在那個面對日内瓦湖開滿水仙的山坡上渡過的半小時,已是他和小艾經曆過的最浪漫的時光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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