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
一盆一盆清水被端進來,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去。
為了避免阿枭暴起,陸棠鸢一直坐在不遠處看着、陪着,宮人每走這一趟,都會有一陣血腥飄進他的鼻腔。
這是母親最厭惡的味道,也是他曾萦繞滿身的味道。明明這太平盛世就是靠他那一身血腥造就,金籠之中的母親,卻總嫌血腥味沖撞了她。
又或許,不止母親這樣想。
午時三刻,掌事宮女落月的禀報打斷了他的遊思。
“九殿下,小德子的衣服備好了。恕奴婢無能,那人在沐浴時就眼含殺意,一到更衣便不讓近身了,您看”
“下去吧。”這倒也不是無能,落月是他身邊女官裡武力最強的一個,也是對危險最敏銳的一個,她推诿的事情,那是真的難做。
“謝殿下。”落月帶一行宮女退下。
腳步聲落淨,殿内隻剩陸棠鸢和阿枭兩人,陸棠鸢起身往浴桶的方向靠近。
沒走幾步便聽見嘩啦一聲,是阿枭見他來,從浴桶裡起了身。
阿枭身高近六尺,浴桶隻能遮到大腿一半的位置,該避諱的地方是半分也沒擋住。
或許是男人天性,看見就想比較,又或許是想證明自己正人君子,總之陸棠鸢沒有閃避。
而阿枭則更坦蕩,聽不懂話卻是甚懂察言觀色,捕捉到陸棠鸢視線所落之處,也不遮擋,直接把手伸平在一旁做對比,“一樣長。”
陸棠鸢一陣語塞,怎麼傻子也在意這些。
他沒接茬兒,提起一旁備好的太監服,“穿衣總會吧?”
阿枭點點頭,又搖搖頭。
陸棠鸢閉了閉眼,仍舊平靜道:“會,還是不會。”
阿枭伸手,指了指小德子的外衣道:“會。”
又指了指四處系帶的裡衣,“不會。”
“。”
陸棠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伺候人沐浴更衣的一天,而且伺候的還是個奴隸、畜牲。
他把一旁的布巾丢給阿枭,“出來擦幹淨。”
畜牲到底是畜牲,阿枭利落邁出浴桶,緊接着便像淋雨的犬類一般搖頭,發梢上的水滴飛濺四周,殃及了不遠處的陸棠鸢。
“别動!”陸棠鸢伸手遮擋着,面對各種明槍暗箭他都能展顔笑之,唯獨對這匹狼無可奈何。
若面前真是頭牙尖嘴長的狼也就罷了,偏偏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他無法不覺得荒唐。
這畜牲最好是真的得了癡傻之症,若是被他發現這畜牲在戲弄他,那濺在他臉上的水珠,就會變成濺在這畜牲身上的滾燙鐵水。
“嗚”阿枭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的夥伴們淋濕後,就是要甩幹淨的。
他聽不懂很多話,也有許多物件沒見過,但來自動物的敏銳是上天給的恩賜,不管陸棠鸢的情緒有多麼微不可察,他都會為每一次殺意感到委屈和難過。
可陸棠鸢是誰,母親是寵冠後宮的貴妃,父親是天下敬仰的真龍天子。他出生的那日,白天雲霞滿天,夜裡星鬥成行,是大祭司認定的“吉兆”,是天象認定的太子。
皇帝笃信天象指引,自他出生起便是太子待遇,他生來就做不得伺候人的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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