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李舒的話來說,紹布是那時候開始發瘋的。
熬過了長老們賜予的痛苦,能活下來的人,本身已有“明王鏡”好幾重功力為底。那時候紹布的“明王鏡”練到了第四重,長老們不舍,便留了他一條命。
他沒什麼在意的人,沒有任何可以被威脅的東西,随心所欲地活着。和李舒年紀相仿,卻始終是十五六歲少年的身形,連行為、智商也似乎永遠無法長進,是苦練門中最讓人頭疼的人物之一。
“千江長老來找我,居然還帶上他。”李舒說,“這分明是想在大瑀江湖裡添一把火!連我都無法控制紹布!你們難道忘了他曾經做過什麼事?”
白歡喜和商歌對視一眼:“你也知道沒人管得了他,他要過來,我們有什麼辦法?”
李舒越想越心焦。
去年明夜堂卷入朝堂紛争,打着苦煉門的旗号,劫獄救了一個被皇帝流放到北戎的犯人。消息傳到苦煉門,李舒實在怒不可遏,他決心帶幾個親信到大瑀,狠狠教訓教訓明夜堂,報這不明不白的仇。除了白歡喜、商歌之外,還另有一位專門施行美人計的漂亮門人。不料鶴長老竟也偷偷跟随在他們之後。
李舒查出江門城一位善心大戶早年時專做拍花子生意,把大瑀孩童賣到北戎當奴隸、賣到赤燕去煉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遭那位善心大戶毒手,但假借明夜堂之名教訓此人,實在是一箭雙雕。
他穿了嶽蓮樓慣穿的衣服,潛入大戶家中一通打殺,并在院中地面留下“舊債血償”四個字。
他并未殺任何一人,隻是細細挑斷大戶手筋腳筋,把他好好折磨一番。翻牆離開時,還專門在一個乞丐眼前露面,生怕無人知曉是明夜堂嶽蓮樓作為。
隻是第二日,那大戶家中一百一十三口人全數被殺的消息傳遍江州,才令李舒詫異。
鶴長老喜滋滋找到他炫耀自己的功勞。他在李舒離開後潛入殺光所有人,卻留下了一個躲在櫃子裡的小姑娘。那小孩哭得累了,睡在櫃中,鶴長老打開櫃門看她兩眼,又把門輕輕掩上。
正是那小孩兒作證,在家中打殺、作亂的,是一個穿紅色衣裳的惡鬼。
明夜堂依照線索追查,才終于找出潛伏在阮不奇宅子裡的李舒。
“紹布一出手便是一百多條人命,這債全算在明夜堂和我身上。”李舒咬牙,“我是門主,我可以吃這個虧,但他若是故技重施,隻怕大瑀江湖人和苦煉門,将成為永生永世的仇敵。”
“難道我們現在還不算永生永世的仇敵?”白歡喜問。
李舒閉嘴不言。
白歡喜輕歎一聲:“英則,你不想走。”
得不到回答,白歡喜亮出了殺手锏:“你若不走,我就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栾秋。”
李舒雙目一紅,野獸般鉗住白歡喜下巴,怒吼:“你敢!!!”
“果然,這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白歡喜笑了笑,“李舒,夢早已做夠,回去吧。”
金滿空陳屍路面,終于被倒夜香的人發現。
官兵先後來到,現場被圍得密實。
李舒站在暗巷裡,那好不容易擺脫的醉意,因為憤怒、寒冷和憂慮,正逐漸侵蝕着他。
他看見不久前還追着掌門人想聽一牛派故事的明夜堂幫衆在官兵身邊亮相,很快消失。沒多久,嶽蓮樓、栾秋和幾個頭目模樣的江湖人趕來了。
仙門城官兵與明夜堂關系尚可,他們允許明夜堂辨認。栾秋才一眼,便肯定地答:“是雲門館的金滿空。”
才從慧光長舍出來的幾個人面面相觑:“剛找上他,他就死了?”
官兵指着金滿空頭頂的佛珠,嶽蓮樓探頭去看,下意識又瞧栾秋一眼。
“是苦煉門的佛珠。”他說,“珠子上有苦煉門的标記。”
靜了片刻後,江湖人嘩然。
“定是苦煉門毒物英則!”有人怒吼,“這厮狠毒至此,殺了一個又一個!”
人們謾罵、詛咒,那些聲音就像此夜的雨水,澆透了李舒的軀體。
他看見栾秋沒有附和,隻是跟嶽蓮樓一起仔細地察看金滿空的屍體。
十分突兀地,李舒想起了遙遠的一次閑談。
他那時為了逃避練功,撒謊說要跟朋友出去玩,那是已經約好了的,改不了。義父精明,三兩句就從朋友口中問出了真相。
摸着他的腦袋,義父教他:若要撒與他人相關的謊,必須先跟那個人商量清楚,否則容易露出馬腳。
“當然也有例外。”義父笑道,“愛你的人會跟你一起欺瞞,即便你們從未商量過。”
是摯友說漏了嘴,李舒應:“他不愛我,他不肯跟我一起騙你。”
“騙我算得了什麼?”義父笑得愈發大聲,“能為了你去瞞騙天下人,那才是此生難遇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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