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欣公主惴惴不安地端坐着。聽到皇帝來了,心瞬時緊繃起來,手腳都沒了擺處。大殿中極靜,她覺得有人靠近自己,紅绫幔遮住了她的視線,她隻能隐約望見一個影子‐‐颀長玉秀,仿佛一株玉樹,還沒瞧見臉,就讓她生出朦胧的好感。按規矩,此時皇帝未動,妃子也不能動。她隻能偷偷地打量他,卻也不能做地太過明顯,免得落人笑話。心中柔腸百結,紛亂地想了許久,正想出神時,眼前忽地一暗,有人擋住了光芒,她猛地擡起頭。這一擡頭,她才想起這個舉動不合規矩,幸好皇帝并不介意。下一刻,他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華欣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的手修長有力,稍有些粗粝,摩挲着她的肌膚,讓她的身子輕輕顫栗。尚儀帶了子虞等女官奉上酒,五谷,和龍鳳成祥的團子,她淺淺吃了幾口,趁着換酒樽時大膽看了旁邊一眼。隻一眼就瞧清了他的面容,側面如剪影一般利落幹淨,長眉入鬓,眸色清潤。他隐約含着笑,華欣心中一動,同樣是帝王,她的父親總是面色陰冷,叫人害怕。而他,怎麼會如此不同……子虞奉完酒回到偏殿,四肢酸麻,骨頭都似乎要散了架,回頭一看,绛萼和穆雪也都是滿臉疲憊地倚床而坐。見她目光掃來,穆雪噗嗤輕笑:&ldo;不知道男人是怎麼打仗的,我覺得今天像是同人打了一架。&rdo;三人都有同感,子虞微微一笑,绛萼卻是默不作聲。穆雪訝然問:&ldo;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們的面色好不對勁。&rdo;绛萼歎息一聲,把公主在交泰宮摔碎吉牌的事和盤托出,穆雪聽地膽戰心驚。說完,绛萼低聲道:&ldo;來的路上就已經遇襲過,不知道是誰這麼狠心,非要針對公主。&rdo;穆雪更加驚訝:&ldo;難道碧絲城那次也跟宮裡有關系嗎?&rdo;說着看向子虞。子虞心知瞞不過去,點了點頭道:&ldo;那次明顯針對公主,南國自然沒有必要,北國,也隻有宮裡才會有這麼大反應。&rdo;绛萼和穆雪心中俱是一凜,在未離開南國時,她們都已作好了心理準備,卻也沒有料到危險來地如此突然,簡直叫人措不及防。&ldo;也許明天……公主摔碎吉牌的事就會傳出去,&rdo;绛萼道,&ldo;我們連對方的影子都沒摸到,就已經處在下風。&rdo;三人都深知北國典儀,吉牌的事可大可小,可她們年紀尚幼,經驗也少,慌亂中也不知該如何應對。&ldo;不如,&rdo;穆雪提議,&ldo;今晚我們去交泰宮看看,吉牌是我們親自保管的,一點都沒有問題,肯定是有人在交泰宮做了手腳,現在所有的人都看着瑞祥殿,交泰宮自然就清靜了。&rdo;子虞道:&ldo;交泰宮是皇後娘娘的住所,你以為想去就去的嗎?&rdo;穆雪不服氣:&ldo;你們随着公主行大典自然不知道,今天交泰宮派來的兩個女官把大典的一套器物落下了,我還打算明天送回去呢。&rdo;绛萼聽到這裡,忙問:&ldo;什麼器物?&rdo;穆雪取了來,子虞和绛萼一看,那是一套七巧玲珑杯,由獨山玉所制,色澤如水,在宮燈映照下隐隐透着彩光,本是皇後最喜歡的,這次借給公主祭酒所用。绛萼想了一會,忽然道:&ldo;興許真的可以,現在去交泰宮,就說發現這套皇後最喜愛的器物,不敢耽擱就送回去。&rdo;穆雪在一旁連連表态贊同。子虞見這平時最能争吵的兩人達成一緻,又好氣又好笑。穆雪自不用說,連平時最為老練的绛萼都同意這個主意,也許真的可行。她細細想了又想,心道出不了大差錯,便也同意了。又商量了會兒,子虞和穆雪換了一身普通宮女的衣裳。绛萼将她們送出瑞祥殿,一路避人耳目,口中叮囑:&ldo;你們見機行事,可要千萬小心。&rdo;大典過後天色已經擦黑,白日裡金碧輝煌的殿宇仿佛落了塵埃,顯得格外灰漆靜谧。子虞和穆雪點了燈,挑着平時人少的道走,四月晚風猶帶着春寒,呼呼地刮過她們的耳邊生疼。宮牆中稀落地點着燈,卻也照不盡眼前的路,隻讓人覺得黑如深井,一望看不到邊。穆雪挨着子虞道:&ldo;你聽這風聲,真可怕。&rdo;子虞心中也有些惶然,卻安慰她說:&ldo;南國的宮殿晚上也是這樣的,你胡亂怕什麼。&rdo;&ldo;哪裡會一樣,&rdo;穆雪悄聲道,&ldo;在南國,晚上宮燈照耀地像白天一樣。聽說這裡是因為皇後娘娘節約後宮用度,才省了這麼多燈火。&rdo;子虞輕輕在唇邊一比:&ldo;這裡可不是瑞祥殿,我們說話要小心。&rdo;穆雪立時緊張地環顧四周。&ldo;你看什麼?&rdo;子虞問她。&ldo;我看有沒有可疑的人聽我們說話。&rdo;穆雪一本正經道。&ldo;這裡就你的樣子最可疑了。&rdo;穆雪轉頭嗔了子虞一眼,兩人相視抿唇笑了起來,剛才有的些許緊張也都消散了。宮道上零星有個幾個宮人走過,卻無人對她們有半分注意。不過一會兒,已經可以看到交泰宮的檐角,白日裡祭禮的大殿就在眼前。這座殿堂其實與交泰宮有一牆之隔,隻是曆來由皇後殿的人負責,久而久之也成了交泰宮的一部分。兩人悄悄轉到偏殿,門口并無人看守,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穆雪捧着盛放七巧玲珑杯的盒子,說道:&ldo;我進去不方便,就在這裡給你把風吧。&rdo;末了還加一句,&ldo;而且我怕黑。&rdo;子虞将燈一并遞給她:&ldo;有人來了你就說話大聲些提醒我。&rdo;穆雪不住點頭。子虞推開偏殿的側門時,心怦怦直跳,如捶鼓似的,往殿裡張望一眼,點着燭火兩團,在黑暗中如明燈。她吓了一跳,莫非有人在殿内?這一吓,腳不由滑了一下,匆忙間抓住門才穩住身子。殿中并無反應,子虞又仔細看了幾眼,原來是香案上供着的蠟燭點着,并沒有人。她舒了一口氣,剛才那一會兒,幾乎叫她滲出冷汗。走到香案前,那裡擺放着幾樣法器經幡。子虞左右找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吉牌。按理說,即使是碎了的吉牌也不會輕易扔走,而應該供奉在香案前才對。不死心地又找了一圈,這才發現一塊吉祥蓮花紋的褥子前擺着一個小方盒子。她打開一看,果然是碎的吉牌,借着燈火細細觀察,似乎并沒有不妥,子虞不由滿腹疑惑。把盒子放回原處,她正想回去,忽聽到殿外有腳步聲接近,隻因殿内幽靜,故而聽地極為清晰。穆雪和誰寒暄了幾句,片刻之後,腳步聲又走遠了。子虞在殿中等了半盞茶的時候,殿外已經悄無聲息,她正要離開,腳步聲忽然去而複返。子虞頓時感到緊張,站在香案邊不敢動彈。靜下心來一聽,這次的聲音似乎有所不同,來人似乎故意放輕腳步,如果不是她太過緊張和敏感,還不一定聽地出來。聲音似乎停在了偏殿口,并沒有聽到穆雪的聲音,子虞暗暗一驚,就在她疑惑不定之時,偏殿門已被推開。子虞站着手足無措,看到香案上垂地的長幡,她想也不想鑽了進去。幸好,從偏殿到大殿也需要走一小段,在她剛鑽進去時,對方也剛好邁進殿中。&ldo;你動作快些。&rdo;子虞聽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接着就是有人輕輕移動。她極緊張又好奇,什麼人會在此刻來到這裡,從動靜來看,對方也是偷偷摸摸來的。她正猜測着,一道尖細的聲音說道:&ldo;盒子有人動過了。&rdo;子虞一驚,心漏跳一拍,幾乎都要忘了呼吸。她不敢動彈,撐在地上的手不禁有些顫抖。原來對方也是為吉牌而來。&ldo;動過就動過,&rdo;那年輕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煩,&ldo;就算是皇後娘娘,從這吉牌上也看不出什麼,你快把龛架換下來。&rdo;又是衣料簌簌聲響,過了好一陣,對方兩人才做好了一切。子虞心中忐忑不安,心想,不能錯過這機會。她一咬牙,鼓起勇氣掀起香案長幡的一角往外看,入眼的是灰色衣袍和黑靴,一看即知是宦官的裝束。那個年輕女子則穿着一雙秋香色的繡花鞋,上面繡着石榴花,殷紅的色彩如流霞,花心還綴着一顆珍珠。他們手腳一停,子虞也放下一角長幡,心跳急促。等做完事後,年輕女子一經催着離開,兩人這就走了。子虞等到沒有任何動靜時從香案下爬出來,隻覺得手腳都酸麻生疼。她忙轉身去看那本來擺放玉牌的龛架,跟來時擺放的位置一樣,幾乎看不出有人動過。她揉了揉發麻的胳膊,知道再留下去也沒有用處。出了殿門,猶寒的冷風撲面襲來,把她剛才滲出的冷汗吹幹,黏黏地貼着肌膚,那絲絲的寒意就像要鑽破衣裳似的鑽進她的身體。守在門口的穆雪去了哪裡?子虞擔憂地想。&ldo;哪個宮的?&rdo;身後一道冷冽深沉的聲音問道。子虞受了驚,猛地轉過身,臉色蒼白如紙。&ldo;是你?&rdo;樊睿定穿着石青的錦袍,身長玉立地站在大殿拐角處。見她回過頭來,蒼白的面容映着微弱的燈火,眉目柔美,皎皎如珠玉,心不由一軟,聲音也放地平和,&ldo;你怎麼在這裡?&rdo;&ldo;殿下……&rdo;子虞讷讷喊了一聲,剛才緊繃的心稍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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