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鹂似乎是真的怕了,阖眼之時還握着他的袖角不肯松開,魏玠也任由她牽着,一直等到她呼吸平穩,安然入睡後,他靜靜地注視了薛鹂片刻,給她扯了扯被褥,而後才起身離去。
梁晏知曉魏玠還會來找自己,在書房中平複了許久,才将自己滿腔怒火壓了下去。
平遠侯的喪事一切從簡,府上的布置尚未清掃,魏玠醒來後便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梁晏遠遠地見到魏玠走近,不知何時,那些翻湧的怒火已經無聲地平息了,反倒他心底多了一股難以消解的怅然。
魏玠似乎還是從前的模樣,即便此刻因大病初愈而面色蒼白,身形也稍顯清瘦,卻依舊不折損他淡然的氣度。連跪地求饒都從容,似乎任何處境都無關緊要。從前在魏府的時候,他待魏玠有嫉妒有豔羨,卻依舊當他是親友,在旁人出言诋毀之時為他出頭,時常帶着好酒好茶去玉衡居尋他。
魏玠坐在檐下替魏恒處理事務,而後應和他幾句,三言兩語間,也曾替他解決了不少麻煩事。
誰料他們二人有朝一日會走到今日反目成仇的地步,亦或者說,是他獨自仇恨魏玠,實則魏玠從未将他放在眼裡。
“他說了,将他的屍骨送回洛陽,與……阿娘葬在一處。”梁晏似是不願同他多說,才說了一句便别開臉。
魏玠微微颔首應下後,問道:“平遠侯臨走前,可有話要交代?”
梁晏的眼神霎時間變得可怕起來,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沒有。”
于是魏玠不再多說,輕描淡寫地将此事揭了過去。梁晏見他如此冷淡,連一聲父親不曾說出口,再想到平遠侯咽氣前還念着他的凄慘模樣,頓覺魏玠性情涼薄,又譏諷道:“他為你以身涉險換回解藥,自己卻落個重傷不治的下場,如今看來果然是自作多情。”
魏玠并沒有反駁他的話,隻是淡淡地掃他一眼,說道:“你若願意,魏氏的家主的位置還是你的。”
梁晏立刻冷笑起來。“你不要的東西,便當我稀罕不成?”
魏玠不願與他糾纏,平遠侯身死的确是他意料之外,隻是事已如此,為不可逆轉之事費心勞神最是無用。
“趙統的殘部與夷狄離上郡不遠,應當會朝着朔州去,夏侯信的兵馬已經先行去平亂了,魏氏的人應當也不遠,你駐守此處,還要多加留心。”
梁晏皺眉道:“你這便要回洛陽?”
魏玠點點頭,他此番瀕死,消息想必也傳出去了,想必幾大世家誤以為他身死,已經舉兵奪權,朝中的黨争必不可少,待他們彼此殘殺一番,也是他該回去的時候了。
梁晏猶豫片刻,沒好氣地說道:“鹂娘有孕在身,為了你車馬勞頓趕到此處,這才歇息沒幾日,你便又要她趕路,竟也不顧念她的身子,還當你有多珍視她,我看也不過如此。”
魏玠頓了一下,想到薛鹂的話,幾乎能想到她是如何楚楚可憐地欺騙梁晏。隻是梁晏素來細心,又對薛鹂舊情難忘,定會命醫師給她診脈……
意識到其中古怪,魏玠臉上有了微妙地變化,沉默了片刻,才出聲問道:“醫師可在府中?”
梁晏沒有理會他,出聲喚來家仆後,刻薄道:“命人去尋醫師,送到薛娘子房中,囑咐醫師查仔細了,以免魏郎君當我謀害他的夫人。”
魏玠面色雖凝重,仍是對他行了一禮,道謝過後便急急離去,步子再不見來時的沉穩從容。
梁晏還有話未問完,見他走了也不禁氣悶,沒好出聲留住他,隻好在心中暗罵了好幾句。
薛鹂醒了以後沒有見到魏玠,慌忙起身去尋人,正遇上侍女送來了穩胎的藥,她聞到藥香立刻揮揮手将人讓人出去了。
她是否服了毒醫師也不好斷言,梁晏知曉她在作假,隻是無意拆穿,讓人也照送了藥來。那醫師瞧着是個醫術不佳的,聽她胡謅了一番,草草診脈後,便當真信她懷有身孕。梁晏命人每日送一碗補身子的藥,她還要尋法子偷偷倒了。
等侍女的身影不見後,薛鹂才端着藥碗來到窗邊,趁沒人發覺将藥湯都倒在花苗下。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她慌忙轉過身,卻對上魏玠的臉。
“魏玠,你方才去了何處?”
見到魏玠身後還有一人,薛鹂打量了一番,才想起那人是前幾日來過的醫師,一顆心立刻又緊張了起來,忙問他:“你的身子還沒好嗎?”
“我沒事,你别害怕。”魏玠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低笑一聲,說道:“你總是如此。”
薛鹂下意識感到心虛,伏在他肩側小聲道:“這藥于我無用,喝它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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