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安絞着手指,他難得露出了些少年人的緊張:“老師,求您……求您不要說出去,我會解決好的,也不會影響高考……”
倘若盛霜序能回到八年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的他一定會站在這個迷茫的少年身旁,對他說:“沒事兒的,沈承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而記憶裡的他不會輕易妥協,他聽見自己說:“沈承安,你不可以這麼做。”
“你們這樣真的很變态,沈承安,你就算不考慮自己的成績,也要想想你和韶清的未來——不,同性戀是沒有未來的。”
沈承安沉默了。
盛霜序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秘密,一個擁有女裝癖好的老師,哪裡有資格說自己的同性戀的學生是變态。
他們相處了這麼久,沈承安還是願意相信眼前這個向來可靠的成年人,他打小就是個沉穩内向、不露聲色的孩子,他冷靜地說:“老師,我不會打擾他的,您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别人,至少,請您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媽。”
“她真的會因此殺了我。”
盛霜序歎了口氣,說:“好的,承安,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
盛霜序明明答應沈承安的,他真的想好好處理這件事情。
後來發生了什麼?當時的細節他大多都記不清了,但他自己說過的話,他都沒有忘記。
盛霜序沒收這封信、和沈承安談過的第二天,信件的内容就被人盜取而出,它被複印了無數張,張貼在教室的牆壁上、講台上、黑闆上、甚至還有韶清的課桌上。
高考将至,辦公室内答疑的學生來來往往,人流量很大,再加上監控維修,很難查出作俑者。
盡管沒有查到元兇,盛霜序竭盡所能地将這件事情壓了下來,還是沒能避免悲劇的蔓延——學生之間的暗流湧動,身為老師的他很難插手其中,韶清和沈承安同樣都是被班級孤立的孩子,他能壓住明面上的議論,卻不能解決隐藏在深處的矛盾。
眨眼就到了高考前的假期,大多同學都選擇回校自習,盛霜序要從早陪到晚,沈承安和韶清卻再也沒有回校上過自習。
盛霜序抽空給他倆打電話,沈承安接了也不說話,隻是沉默。
韶清的聲音則積滿了陰郁,盛霜序試圖同他溝通了很多次,但效果都不大好。
盛霜序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焦頭爛額地度過那段日子,他要兼顧的東西太多,無盡地開會複習和答疑,叫他甚至很難去再好地處理這件事情。
盛霜序在夢裡看着四處奔波的自己,愧疚傷痛糾纏着他,如影随形,即便是夢中,他也無法擺脫心底的陰影。
——他不想再繼續做這個夢了,他知道夢境盡頭的結局,倘若那天他能将情書收好,倘若他能做得再好一些,倘若……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高考的前一天,韶清回到了學校,從樓頂一躍而下。
那時候的盛霜序還在帶晚自習,夢裡的盛霜序則是眼睜睜看着韶清跳了下去,夾雜着他的幻想,後來連他自己也跟着跌落,他甚至都不知道韶清這幾天究竟經曆了什麼。
他真是個不稱職的班主任。
他躺在韶清身邊,視角固定在夢中韶清完好無損的臉頰上,他哀求着不要再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向誰哀求,是向作出夢的自己哀求,還是向他心目中并不存在的上帝哀求,可他隻能一動不動地看着韶清的臉。
韶清的臉在他眼前變形,轉化為盛語薇的模樣。
他的同胞妹妹盛語薇,同樣從高樓跳落。
盛霜序誰都沒能救下來。
盛霜序在自己的夢裡怒吼、哀嚎、哭泣,盛語薇就柔柔地看着他,挂着從小到大都望着他的柔柔的笑。
盛語薇說:“哥哥,打碎爸爸花瓶的不是我。”
“是你。”
盛霜序猛地張開眼,天空已經蒙蒙亮,他還擠在沙發與茶幾的夾縫裡,他甚至都已經感受不到項圈磨破脖頸的疼痛——所有的疼痛都向他的心髒蔓延,他哭着蜷縮起身體,他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就好像他能把自己的心髒摳出來。
拖着拖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沈承安從卧室走了出來,他冷漠地看着盛霜序崩潰的臉,說:“你太吵了。”
“你想把囡囡吵醒嗎?你想叫她看你這副模樣嗎?”
即使是吵醒囡囡,盛霜序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想爬起來,卻被鐵鍊攔住了動作,他又重重地貼在了冰冷的地闆上。
盛霜序痛哭着說:“我……我夢見了韶清。”
還有他的妹妹盛語薇。
“我對不起他,我也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沈承安,我該怎麼才能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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