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的學生分成兩類,一類是讀書讀得渾身發熱,一到午後三四點便臉上通紅,心情煩躁的學生;另一類則是對酒當歌,醉生夢死,打籃球泡網吧,該吃吃該睡睡的學生。後者全部找好了出路‐‐出國留學。隻要花個六七十萬,便能出去讀預科班,歸國後還能鍍上一層海歸的金,遙遠英語雖好,卻也半點不想出國,一不想去适應新環境,二覺得高考拼一拼隻要短痛一年,獨自出國去就要孤苦伶仃地長痛四年。至于譚睿康,他肯定會讀國内的大學,區别隻在于上什麼學校而已。譚睿康和遙遠不再分開吃飯,他們從初三開始,直到高三的這一年,終于每天一起吃飯,一起打球,真正地把兩人的學生生涯并成一個圈了。&ldo;我挺喜歡吃這個。&rdo;餐廳裡,遙遠心情期待地拌面前那份窩蛋牛肉快餐飯:&ldo;食堂的菜太難吃了。&rdo;&ldo;中意你就食多d。&rdo;譚睿康用蹩腳的廣東話說,又翻了翻手裡的一本卡耐基的書《人性的弱點》。遙遠被他逗得噴飯,高三開學後的第一次測試成績出來了,根據這次的測試,所有人定下了目标,譚睿康桌前貼着的小紙條是&ldo;清華&rdo;而遙遠桌前貼的小紙條是&ldo;北大&rdo;。難度相當大,遙遠覺得譚睿康可能會考上,自己則不可能考上。他有時想起這事就挺悲哀的,兩人的差距在不知不覺間越拉越大了。但譚睿康一如既往地給他講題,督促他讀書,從未有半點松懈。&ldo;小遠,你不高興?&rdo;譚睿康從卡耐基的書裡擡起頭。遙遠搖了搖頭,說:&ldo;我可能考不上北大了。&rdo;譚睿康先是一怔,繼而笑了起來,樂了一會,遙遠蹙眉道:&ldo;很好笑麼?!&rdo;譚睿康忙擺手,說:&ldo;吃吧。&rdo;遙遠眉毛擰成一個結,黑着臉把飯吃完。譚睿康摸出煙給他點了一根,說:&ldo;要不咱們去廣州讀書吧,去廣州也一樣的。&rdo;遙遠道:&ldo;開什麼玩笑。&rdo;譚睿康說:&ldo;我也覺得我考不上清華呢,太難了,每年全市才兩三個人,全省也就幾十個,黑馬又多,就算考進分數線了,也不能選個自己喜歡的專業。&rdo;譚睿康雖然念書很刻苦,但學習這玩意永遠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成為優秀學生固然是靠實力,但當狀元則确實不可避免地需要運氣與天賦。遙遠對自己的認識還是很清醒的,有些事情無論怎麼努力都不可能達到。&ldo;先讀完這個學期再說吧。&rdo;遙遠說:&ldo;看看一模成績怎麼樣,老師來了!快把煙扔掉!&rdo;譚睿康與遙遠迅速把煙扔到桌子下踩滅,級組長和另外一個老師出來吃飯,剛好進了這家餐廳。兩人吃過飯回去上晚自習,入夜時教室裡隻有幾個人,遙遠道:&ldo;怎麼了?今天不上晚自習麼?&rdo;&ldo;都去食堂看新聞了!&rdo;一個男生道:&ldo;美國雙子大樓被飛機撞了啊!你們不知道?&rdo;譚睿康道:&ldo;怎麼回事?&rdo;好幾個男生在那裡繪聲繪色地描述:&ldo;就這麼撞過去,大樓嘩一下全垮了下來‐‐&rdo;遙遠像在聽天方夜譚,兩人跟着跑去食堂,隻見食堂裡擠滿了人,全在興奮地大叫,電視上重複播着鳳凰台的新聞,美國時間9月11日上午8點40,塔利班武裝政權劫持客機撞向美國雙子大樓。災難片一般的場景,所有人啧啧稱贊,不少人大聲道:&ldo;撞得好!給他們點顔色看看!&rdo;遙遠心想還好沒選政治,萬幸萬幸,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比起他從小到大經曆的大事還多。&ldo;都去上晚自習!&rdo;級組長過來了,訓斥道:&ldo;回去!馬上就要高考了!&rdo;學生們紛紛回教室,整個晚自習期間還在興奮地嗡嗡聲,遙遠回家時趙國剛在看電視上白宮發言人的講話。&ldo;這個估計也要成為你們綜合科的考點了。&rdo;趙國剛說:&ldo;準備點資料去看看。&rdo;&ldo;哦‐‐&rdo;遙遠無精打采地回房間去,每天回家已經沒時間學習了,洗洗準備睡覺。他在洗澡的時候聽見趙國剛問譚睿康開學情況怎麼樣,譚睿康不知答了些什麼,洗完出來時趙國剛又道:&ldo;寶寶。&rdo;&ldo;幹嘛。&rdo;遙遠道:&ldo;我已經高三了,别這麼叫我。&rdo;趙國剛莞爾道:&ldo;你就算八十歲也是寶寶。&rdo;譚睿康笑着去洗澡,遙遠坐在桌前熱牛奶喝,趙國剛說:&ldo;考不上北大沒關系,你哥也覺得目标定得太高了,大學在本省讀,以後考清華北大的研究生也一樣的。&rdo;&ldo;好吧。&rdo;遙遠敷衍地說。趙國剛過來摸了摸遙遠的頭,說:&ldo;與其去擠十大名校的冷門專業,不如選一個熱門專業。你們這一代是最不容易的一代,估計等你們畢業以後,大學生就不值錢了。所以專業技能才最重要。&rdo;&ldo;讀完大學,再讀個碩士,讀完碩士後出國深造。&rdo;趙國剛說:&ldo;這才是最符合你們的發展路子。你哥英語不行,以後還得督促他多用點功。&rdo;遙遠不明白趙國剛說的什麼,開什麼玩笑?!這麼讀下去要讀到什麼時候?豈不是一輩子都在念書了?遙遠實在不想再讀下去了,學生生涯不知道哪天才是個頭。高三的生涯瘋狂而沉悶,核電子躍遷層級,平面解析幾何,三個代表……連籃球場都沒人去了,全在教室裡瘋狂地學,時而覺得信心滿滿能考個好學校,時而又覺得前途一片黯淡,一張小測卷足夠讓人哭得想去跳樓,也足夠讓人笑一晚上。遙遠的新同桌有點神經質,總喜歡把吃完的塑料瓶全塞在課桌裡,一上課就喃喃念着什麼,搞得遙遠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兩人大吵一架,遙遠幾乎想去政治班叫張震帶着一群朋友來揍他。最後遙遠滿肚子火地把桌子拉開,搬到牆邊去坐了。夜。遙遠對着一杯牛奶,隻覺得犯惡心,悲慘地大叫道:&ldo;我還是出國算了!&rdo;譚睿康笑了起來,說:&ldo;出國有什麼好,還是要回來的,姑丈又不會和你一起出國。&rdo;遙遠一想也是,簡直是快絕望了。兩人都赤裸上身,肩膀上搭着毛巾,頭發濕漉漉的,坐在餐桌前聊天,排遣一天以來的壓力。要是沒有譚睿康,遙遠自己一個人肯定撐不下去的,回顧這些年裡,如果失去了他,自己還不知道要堕落到哪去,估計從高一開始成績就越來越差,最後和張震他們去念普通班,等趙國剛送他出國。&ldo;哎。&rdo;遙遠疲憊地說。電話響了,遙遠去接電話,那邊是齊輝宇的聲音。&ldo;牛奶仔。&rdo;齊輝宇笑道:&ldo;生日快樂。&rdo;&ldo;啊!&rdo;遙遠這才想起又忘了自己的生日。三年前齊輝宇送他的swatch還戴着,遙遠說:&ldo;謝謝。&rdo;齊輝宇道:&ldo;我要去香港讀書了。&rdo;遙遠道:&ldo;去香港?&rdo;齊輝宇說:&ldo;我媽從教育局那邊托人弄了個名額,讓我去參加港大在内地的入學考試,我通過了。&rdo;遙遠笑道:&ldo;那很好啊,恭喜你,不用高考了吧?&rdo;齊輝宇說:&ldo;要,還得參加高考。隻要能過分數線,我就去那邊讀書。&rdo;遙遠問:&ldo;學費和生活費很貴吧。&rdo;齊輝宇說:&ldo;免費的,大學出學費,還有獎學金補助。&rdo;遙遠嗯了聲,忽然覺得有點惆怅,他們仿佛從中考結束的那個暴雨傾盆的下午開始,便朝着各自的人生岔路越做越遠了。電話那邊有人喊齊輝宇的名字,讓他關燈别說話,老師來查房了,大家要睡覺。遙遠想了很久,不知道怎麼說,最後道:&ldo;雞雞,加油,我為你高興。&rdo;齊輝宇的聲音仿佛一瞬間陽光了起來,他的話聲壓得很低,說:&ldo;謝謝,牛奶仔,我不敢給這裡的朋友說,怕刺激到他們……但我實在憋不住,想來想去隻能找你說了。牛奶仔,以後你也到香港來工作,咱們一起去玩,或者等去上大學了,我幫你問問研究生怎麼考。&rdo;遙遠的心情也一刹那陽光了起來,他說:&ldo;會的,到時候我去香港看你。&rdo;齊輝宇那邊挂了電話,譚睿康進了房間,遙遠便趴在餐桌前看牛奶,心裡既酸澀又高興,酸澀的是這種事怎麼輪不到自己,開心的是齊輝宇最後的那句話‐‐他在一中似乎也沒有真正的朋友。趙國剛回來了,見兒子又有點傷春悲秋,無病呻吟的模樣,問:&ldo;怎麼了?&rdo;&ldo;雞雞要去上港大了。&rdo;遙遠說:&ldo;為什麼我沒有考試的名額,我英語這麼好,你不是有朋友在教育局的嗎?&rdo;趙國剛先是一怔,遙遠說:&ldo;很好的機會哦。&rdo;趙國剛坐了一會,說:&ldo;我去問問。&rdo;遙遠無精打采道:&ldo;算了,已經考完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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