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貴見眼前這少年十分精乖,不由一樂,「那好,小哥兒既這般說,我也不與你虛言。」說着伸出兩根手指一比,「紋銀二十兩,如何?」謝霖登時樂了,「行。」肖貴吩咐夥計去賬上支二十兩銀子來,不一時,夥計拿着兩錠紋銀回來交給謝霖,又對掌櫃的道,「方才在後院撞見孫管事,說管切藥的老劉叔今日來辭工,道是年紀大了,兒孫不叫幹了,讓回家養老去。孫管事準了,讓來跟您說一聲,還問能不能年前再招幾個人進來。如今生意大了,藥庫活計也多,後面人手已是不夠用了。」肖貴想了想,道:「你去賬房找章先生,請他寫個招人的告示來,一會子貼門外去。」謝霖接過銀子揣在懷裡,本要走人,一聽說藥堂招人,腳步便是一頓,回轉身到兩人跟前,道:「掌櫃的,您這裡招人?您看我行不行?」肖貴一怔,問:「怎麼,小哥兒想來咱們濟世堂?」謝霖一點頭,道:「我家眼下日子艱難,正想找份活計養活自己,我跟着爹爹學過幾年醫術,認得字,識得藥材,擇藥切藥配藥都會些。您雇了我,保準不虧。」肖貴聽他說完便笑了,「聽你這麼一說,倒真是挺得用的。」說着一指另一個夥計手上正配的一副藥,問,「你既識得藥材,可能講講,這副藥裡都有些甚麼?」謝霖曉得這是考校他來了,當下打疊起精神,細細看過一遍,朗聲道:「這裡頭是龍沙、葛根、紫蘇葉、防風、桂枝、白芷、陳皮、桔梗、甘草、幹姜,這副藥有解表發汗,疏風散寒之效,想來定是這幾日天冷,病患得了傷風。」肖貴先前見謝霖小小年紀,說甚識得藥材,以為不過大話而已,不想這一串藥名報下來,竟連個磕巴也不打,登時收起小觑之心,又叫過配藥的夥計來問,「你配的甚藥?」那夥計方才在一旁已是聽見了謝霖一番話,立時道:「這小兄弟報的藥名一絲不錯,正是副治傷風的方子。」肖貴再不料眼前這少年當真有幾分本事,不由刮目相看,道:「聽小哥兒這口音該是外鄉人氏,籍貫何方?今年多大了?」「祖籍荊州,過了年便十六了。」「如何進京來了?家裡還有何人?」「爹爹沒了,家道中落,便和哥哥一道來京裡謀生。」「可受得了苦?」「又不是大戶人家嬌養的少爺,有甚受不得。」「明日可能來做活?」「能。」肖貴笑眯眯道:「那好,來了便先去藥庫幫忙,每日管一頓飯,頭一年每月月錢八百文,逢節時另有賞錢和節禮,年下再發一套新衣。待日後做得好了,月錢自然更多。」謝霖不料今日既得了銀子又賺了份差事,心下喜滋滋的,同掌櫃的道過謝,一路哼着小曲往成衣鋪子去。謝霖腳步輕快地到成衣鋪子取了東西,便要回家,才邁出幾步,忽地想起家中隻剩了些蘿蔔白菘,眼看謝葦不日就要出門,怎的也得在出門前吃頓像樣些的飯食,正好現下懷裡還有幾個銅闆,不如去買隻雞,晚上回家炖了,吃肉喝湯,一舉兩得。這般想着,腳步一轉,便往賣活禽的坊市走。走到街東口,剛要向右轉,迎面撞見一隊車馬,當先幾輛車俱是高頭大馬拉着,朱輪華蓋,車廂四角垂墜着珠纓流蘇等物,後面跟着的車駕上拉着大箱小籠,粗粗一數,足有二三十輛,烏壓壓占了半條街去。此時臨近晌午,街上行人極多,見了這等排場,便都站在一旁指指點點看熱鬧,把往坊市去的路也給堵了,謝霖過不去,便也在一旁站在,待車隊從眼前駛過,蓦地發現車廂等處刻着的「蔣」字,算一算日子,蔣晨峰一家與自己前後腳北上京城,可不正是這些日子到京,且這車隊是打南面過來,想是剛從宣化門進來,登時心下一沉,也沒心思去買雞了,綴在車隊後頭,跟着便向北走。京城繁華,街上人群川流不息,這一隊車馬便不敢駛得太快,謝霖甩開步子,倒也跟得上。如此穿過大半個京城,直走到了東城一條街上,才見車馬拐了進去,到得正中一戶人家,停了下來。不多時,自當先一輛車中下來一名男子,約莫四旬年紀,錦衣玉帶,洵洵儒雅中又帶一絲英氣,站在府門之前,守在門前的小厮看見來人,登時迎上前去。緊接着,府門大開,便有人進去通傳。謝霖貼着牆根站在街角處暗暗觀望,見那朱漆大門上一副黑底漆金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勇毅侯府」,已知自己找對人家了,再看見門前這人,笃定便是蔣晨峰,一腔憤恨撕心撓肺般翻滾不休,終是狠狠壓了下來,隻死死盯着這殺父之仇。不多時,車上又下來幾人,侯府中亦迎出一衆人來,熱熱鬧鬧地進了府,又有數十仆役出來,幫着卸下車馬上的箱籠。謝霖滿腹心緒,直勾勾看着這一番忙碌,直待那箱籠卸完,車馬入院,府門關閉,方轉身回家。他這一番尾随盯視足有個多時辰,待到了家門口,才想起雞還沒買,卻也沒心思再去一趟坊市,推門進院,見謝葦已經回來,正在院中打拳,一舉手一投足盡是剽悍矯健。謝葦見他回來,收住拳勢,問:「怎的這時辰才回來,晌午飯可吃了?」謝霖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忽地回過神,不欲謝葦擔心,忙又點點頭。謝葦見他神色不大對頭,一挑眉,走過來,「怎的了,可是有事?」謝霖強打精神,擠出一抹笑來,「有,好事。」拉着謝葦進了屋,自懷中掏出兩隻銀錠來,「看。」謝葦拿過來輕輕一捏,便在銀錠上捏出兩隻手印,便知是足銀無疑,問道,「哪兒來的?」謝霖把用麝香換錢,并在濟世堂尋了份活計的事一道說了,說完,把兩錠銀子收進櫃子最底下,用昨日新買的一隻銅鎖鎖了,鑰匙收進懷中。拾掇完,打開包袱,又把新買的棉衣、褲子并靴子一件件展開與謝葦看,「這棉衣用的棉花俱是今年的新棉,布料也厚實,這靴底裡夾了皮子,結實得很,快些試試。」一面說,一面推着謝葦坐到炕沿,扒下他腳上舊鞋,遞上新靴子。謝葦接過來套在腳上,下地走了走,笑道:「正合腳。」謝霖便催着他把棉衣和褲子也換上。謝葦不急着換,隻問,「怎的隻買了一身,你的呢?」謝霖曉得他要問,不慌不忙道:「我又不似你要去外頭頂風冒雪的趕路,穿恁厚作甚。藥堂這份活計,多是在屋裡頭做事,能冷到哪兒去,我今日去他堂裡,那屋子生了好幾隻炭盆,人又多,隻穿件夾襖,還得熱出汗來。再者,掌櫃的說了,年下的時候主家還給夥計一人做身新衣。這大冬天的,那衣服也必是厚實的,我現下自己掏錢買了,豈不虧得慌。」他說得振振有詞,謝葦卻不信,雖說跟藥堂裡做活是在屋裡,可難道來回路上便不冷了,且眼下離着過年還有兩個多月,哪裡是那麼容易挨過去的。眼見着今天日頭不大好,那天陰沉沉的,說不得明日便是一場大雪,憑謝霖身上這點子衣裳,怕是得凍壞了去。這般想着,便伸出手,道:「拿錢來,再去給你買一身。」謝霖從前幫着父親打理家事時便是個精打細算的主兒,自打父親沒後,心中凄惶,又兼曉得掙錢不易,于銀錢上愈加摳索,便是一個銅闆也舍不得白扔出去,何況一身棉衣少說也得六七百錢,當下搖頭搖得似個撥浪鼓,「不買,沒錢。」謝葦實是哭笑不得,見勸他不動,便要伸手去他懷中掏鑰匙。謝霖雙手抱在胸前護住鑰匙,一下竄上炕去,縮在角落裡,嚷道:「做甚麼,做甚麼,說好的我管錢。」雙目圓瞪,便似隻炸了毛的貓崽子。謝葦站在地上與他對瞪,見謝霖半點不服軟,哼一聲,從東邊炕沿上拿起刀來,便要去撬櫃子上那銅鎖。謝霖大急,道:「那鎖花了三十文買的,撬壞了你賠我。」跳下炕去摟住謝葦胳膊,不叫他動彈。謝葦停手,問他,「買不買?」謝霖咬牙,「說不買就不買。」謝葦刀交左手,仍要去撬。謝霖拗他不過,隻得道:「買,買,買還不成嗎。」奪下那刀,哭喪着臉道:「反正有兩件夾襖,我明日去買斤棉花,拆一件夾襖絮上,改件棉衣穿。」見謝葦還是皺眉,不由大怒,「你走得急,來不及找人做衣裳才買的現成的,你曉得成衣鋪子多黑,一身靴襖花了小一兩銀子,街口賣布的大娘管拆改衣裳,做件襖子才要一百文,省着點花不行嗎,這日子還過不過啦?」謝葦見他松口,收刀一笑,「過,怎麼不過。」趁着謝霖松口氣的功夫,一伸手自他懷裡掏了鑰匙出來,從櫃中取出一串銅錢,拉了他往外走,「也不必等明日,這便買去。」謝霖攔不住他,隻得找出夾襖,兩人去街上買了棉花,一并拿去街口交與那賣布大娘,趁着謝霖與那大娘讨價還價的功夫,謝葦又去買了雙棉鞋,待回到家中,叫謝霖換上。那棉鞋穿起來自是暖和得多,謝霖一路嘟着嘴回家,這時腳上暖和起來,又聽謝葦說這鞋才花了一百八十文,比自己買的那雙高筒皮靴子可便宜不少,方見了點笑模樣,肚子亦覺出餓來,叽裡咕噜地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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