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久,你母親生下你來,将将滿月時,你外祖忽地前來,我隻道他前來探望女兒和外孫,孰料他老人家卻是别有算計。那日我與你母親為你做滿月,請你外祖吃酒。你外祖抱着你,愛不釋手,席間便拿了這塊玉佩出來,且道,他謝家人丁凋零,已無子嗣,我這女婿與你這外孫身在杭州卻不便與人知道,倒不如将你抱回蘇州謝家,承他謝家香火,也不緻斷絕血脈。」說着,忿忿然又道:「你父我雖是窮小子一個,卻也是堂堂男兒,且我莫家也僅剩這一脈香火,如何能讓你這莫家長孫改姓别家,當時便回絕此事。你外祖自然不悅之極,卻也沒在席間糾纏,我隻當就此揭過。誰知他背後卻與你母親商量,叫你母親瞞住了我,要将你偷偷抱走。你母親怕我生氣,初時隻是不應,你外祖生起氣來,罵你母親不孝,言道我不過一上門女婿,怕個甚,敢與你母親吵鬧,轟出去就是。你母親拗不過你外祖,隻得答應。給你喂奶的乳娘聽見他們說話,偷偷告知與我。我生怕你外祖離散咱們父子,哪兒還敢在莊中住下,翌日尋個由頭,隻說去廟裡求高師為你批命,抱着你偷跑了出來。」莫霖再料不到自己身世曲折至此,便是坊間話本街頭說書的都編不出此等離奇故事,一時竟不是如何感歎,好半晌方道:「然後爹便帶着我來了這裡過活?怪道這些年從沒見咱家立過牌位與母親上香,卻原來我娘還活着。爹你也不早說,害我以為娘早死了,白傷心這許多年。」莫恒神情低落,「你娘便活着,咱爺兒倆也見不着她,生離死别又有何異。」莫霖聽了這話愣住,呆怔半晌,忽地騰一下站起來,趴在桌上湊到莫恒跟前,「爹,你和我娘本是恩愛夫妻,再生幾個孩兒又有何難,天長日久,哪裡隻會有我一個男孫,你何不與外祖好生商量,待娘再生個兒子出來,過繼與他就是,我還是莫家長孫,母親也不至于為難,謝家香火得繼,豈不三全其美。哪至于咱爺兒倆流落在外,一家人不得團聚。」「你當我不曾想過?」莫恒頹然道:「你外祖乃一幫之主,說一不二慣了,豈是一言兩語勸說得動的,萬一他不肯答應,再想帶你走人,怕已是不能了。我當時滿心憂慮,哪裡還顧得了恁許多。後來帶你在外漂泊足有一年,我着實惦記你母親,按捺不住,便又回返杭州,想着你外祖應已走了,我與你母親好生商量,且先瞞住你外祖,待再生出個兒子來,送去蘇州過繼與謝家也就是了,若是你外祖執意非你不可,那也無法,先把你舍出去,餘下的孩兒承繼我莫家香火,也不是不行。誰知我到了莊子,卻找不見你母親,問了管事,得知你母親變賣了林家家産,已帶着你姐姐回蘇州娘家去了。我帶着你奔赴蘇州,打聽着尋到到漕幫總舵,還未及登門求見,便見賓客盈門,一片道喜之聲,尋人問了,才知你外祖已将徒弟招為贅婿,你母親竟是别嫁他人了。」莫霖震驚過後,已是啞口無言,隻聽父親接着講下去,「事已至此,我還有何面目上門尋人,隻得抱着你離了謝家。你那時還小,哪裡禁得住四處漂泊,我尋思着總得先尋個落腳之處,便回了揚州尋找師父,想着有師父幫襯,日子也好過些,卻不想師父已經過世。我投親不着,盤纏又已花盡,正是為難之際,恰遇見舊日與師父相熟的藥商,這位楊老闆祖籍沔陽,欲舉家回鄉祭祖,因家眷衆多,且有病母弱子,恐路上生病,特聘我随行,診金頗是不薄,我便随之而往。待到沔陽,見這裡山清水秀,端的是人傑地靈,索性便拿診金做本,開了這醫館,帶着你過活,一晃眼,竟已是十餘年。」這一番往事說完,莫恒神情頹靡,一瞬間便似老了十歲,莫霖許久未見父親如此難過,不由安慰道:「爹,事情都過去這也許多年,莫要再想了,咱爺兒倆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就是。我娘雖另嫁他人,想必也是迫于外祖父,不得已而為之,不過想來她那後夫也不至虧待于她。倒是爹你,這麼些年獨自一個兒,可有多孤單,不如給我尋個後娘,再生幾個弟弟妹妹,熱熱鬧鬧的,豈不是好。」他往日裡頑皮慣了,從無正形,今日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莫恒隻覺心中熨貼至極,怅惘中也忍不住眉間一展,欣慰道:「我兒當真是越發懂事了。」随即又搖搖頭,「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有你母親珠玉在前,餘下那等粗陋女子又如何能入得了眼,倒不如獨個兒一人更清靜些。再說,子嗣貴精不貴多,爹有你這個兒子,足已。餘下所盼者,不過為你聘一佳婦,生養幾個孫兒,承歡膝下,此生便再無所求了。」莫霖勸他不動,也便罷了,隻笑嘻嘻道:「行,待日後我給爹生個七子八女,讓爹安心當個老壽翁,隻管享兒孫孝敬。」待莫霖回到自己房裡,已是過了子時。因才知曉自家身世,心中亂糟糟的,前半夜翻來覆去不曾睡着,待到天将明時方睡熟了,這一睡便直到日上中天,趕忙爬起來,正猶豫着還要不要去學裡,莫恒推門進來,道:「我方才已去學裡同朱夫子說了辭學之事,你從今日起便在家跟着我學罷,爹這一身醫術可就指着傳給你了。」自這日起,莫霖便跟在父親身後,一面學着診脈開方,一面幫着打點瑣事。有病患前來求醫,莫恒診完脈,便叫莫霖也來摸上一摸,摸完了,父子兩個各自開張方子出來,互相一對,便知用藥差在哪裡,病人拿了正經的方子去抓藥,莫霖開出的那張便被父親拿來講解,君臣佐使哪裡用的不對,藥量是大是小,藥性如何變化,晚上再拿着醫書印證白日所講,竟比莫霖在學中念書還要辛苦幾分。好在他天資聰穎,于醫藥一道上悟性頗高,一點就通,雖則憊懶了些,可有莫恒從旁督促,這進境比之旁家醫館的學徒可不知快了多少,不過一年光景,于風寒、脾胃之類尋常症候開出的方子已是不用莫恒多大改動,唯有疑難雜症上的藥物配伍、針灸之道尚需莫恒從旁把關,卻是積年經驗方能彌補,絕非一蹴可就了。沔陽夏季多雨,入秋後方得好些,隻今年也不知怎的,眼見臨近中秋,雨水卻一直不停,雖隻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可天氣也眼瞅着涼了下來。這一晚,莫霖總算将江葦教的這一趟拳腳盡數學會,七十二招拳法從頭到尾使将出來,不說如行雲流水,倒也虎虎生威,直将莫霖打出一身熱汗。江葦提前已燒下熱水,這時水溫正好,兩人便擡了浴桶進前堂沐浴。江葦做事爽利,不過盞茶功夫,已是沖洗幹淨,換了幹淨衣裳,莫霖卻懶洋洋地泡在水裡不願起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葦大哥,你年紀不小了,可想過娶妻成家沒有?」江葦正在鋪床,看他一眼,「問這作甚?」莫霖轉過身,趴在桶沿上,「今兒個下午你去藥材行進藥時,媒婆李媽媽過來了,尋爹爹說話,開口便打聽你,說是前些日子來咱家看病的盧老闆,便是在騾馬市上開油鋪的那個,相中了你勤快,模樣也好,想把他家女兒許你。盧老闆沒兒子,隻得這一個閨女,不嫌你來曆不明,也不要你聘财,隻求招你做個贅婿,日後給他養老。爹爹沒應,隻說得你願意才是,叫我來問問你。」江葦盤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半晌,搖了搖頭。莫霖追問,「你這是不願娶成親,還是不願做贅婿?還是你不喜歡他家姑娘?我聽李媽媽說,盧家閨女模樣雖不算出挑,倒也一副福相,且性子好,會理家。你也是見過的,便是上個月來咱家給盧老闆拿風寒藥的臉盤圓圓的那個姑娘。況且盧家鋪子不大,可賺的錢也盡夠嚼用了。若是換了旁人,盧老闆也不敢問招贅的事,不過想着你反正記不得出身來曆,現下這個江姓也是随口起的,做不得準,談不上丢祖宗的臉,斷了香火甚麼的,這才托人來問。」江葦回想半日,總算記起來那姑娘模樣,「原來是她。」還是搖搖頭,道:「那姑娘是不壞,贅不贅婿的也不打緊,隻是我沒想着成家。締結姻緣本是結兩姓之好,我這般出身不明,也不知原本家中是個甚麼光景,萬一早已娶親,又或身上背着官司,日後不管是自己想起,還是被人找了來,總歸是場麻煩,沒得耽誤人家姑娘。」莫霖眨眨眼,「那你若是一輩子想不起來,這一輩子都不成親了?」江葦笑道:「那也未必,若過個五六年還記不起來,又有合心思的,成個家也好。」莫霖上下左右打量他一遍,嘿嘿一樂,「說到底,還是那盧家姑娘沒對你心思?那你到底喜歡甚麼樣的姑娘?說來聽聽,回頭我跟爹說,叫媒婆有那好的再來說與你。」江葦不答反問,「且莫說我,我隻問你,那李媽媽今日來隻問了我不成?便沒給你說一門好親?」莫霖自在鋪子裡幫忙起,街坊四鄰便都曉得了他這是要子承父業,莫家人口少,門風清正,守着個醫館,每日進項不少,過的是富裕日子,莫霖又生得好看,早有不少人家前來打聽,前幾年是給莫恒說媒,今年起卻是捎帶上了他,上門的媒婆光江葦見過的便不下個,這時便拿出來打趣。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竹馬 展翅飛翔 愛在圖書館 當擁有兩套超級英雄時[綜英美]+番外 對不起,我不是人 人獸情系列 (死神同人)追尋之末+番外 碧玉簪 狐朋狗友 蟒緣+番外 清風無念 斷陽春二 在逃生遊戲裡當最6主播 都會奇緣/往事且随風 丁二狗的俠盜人生 穿越古代開局分家 深宮缭亂 四五情殇 萬人血書,跪求夫人看小侯爺一眼 學者與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