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回說再多擠兌她的話,她都不能蹦起來回嘴,說“您才沒良心”了。他多懷念她叉腰罵街的樣子,多懷念她窩在他懷裡,摟着他脖子的樣子。還有昨晚他離開坤甯宮時,她說“你抱我一下再走”……他後悔極了,為什麼晚上沒有回來,讓她枯等一夜。他們大婚才三個月罷了,這短短三個月,難道就是一生了嗎?
各種可怕的念頭橫沖直撞,絞得他心口生疼,他想抱一抱她,可又不敢,怕會弄疼了她。他隻有坐在她床沿,一直陪着她,這當口把以前發生的一切都重新回顧了一遍,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曾經那麼神憎鬼惡,她還願意和他在一起,看來這個人不僅心大,更有赈災般博愛的心胸。
他又摸摸她的臉,由衷地說:“好人有好報,你會長命百歲的。”
這時德祿匆匆進來回禀,直義公全家上下都進來了,正在殿外候着呢。皇帝叫傳,齊家人進殿匆匆磕頭,也不等皇帝發話,便起身往床前來。
側福晉跪在腳踏上顫聲說:“娘娘……嘤兒,全家都進來看你了,阿瑪和額涅也來了,還有嫂子和弟弟妹妹們……你醒醒啊。”
納辛站在地心,又不能上前,探着頭使勁往前看,喃喃說:“是我害了姑娘,是我害了她……”
這深宮裡,步步都是陷阱,好好的人說倒下就倒下了,連冤都無處伸。當初就不該進宮來的,拼着掉腦袋,也不該讓嘤鳴填窟窿,納公爺眼淚巴巴地想。然而至多不過是想想,他不敢有怨言,因為全家老小都送進籠子裡來了,要是敢出言不遜,事兒就大了。
他的皇帝女婿站在一旁,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說皇後前幾天紮傷了腿,眼下傷口出了點纰漏。
納公爺耷拉着腦袋說是,其實他很想問問為什麼堂堂的皇後會紮傷,紮傷了還那麼巧地發作起來,竟到了昏睡不醒的地步。人在誰家出的事,誰家就該負責,這得虧是帝王家,要是換了一般的親家,非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不可!
橫豎納公爺得出一個結論,這位聖主明君真是個克妻的,克死了一個又一個,蒼天啊,這種人為什麼還要立後啊!
納公爺臉上五光十色,皇帝面對齊家人,心裡也很不自在。他覺得愧疚,沒能照顧好嘤鳴,但帝王的尊嚴不容他低頭,便道:“你們既進來了,多和皇後說兩句話吧。她記挂家裡,憂思過甚了,讓她知道你們都好,或許能助她快些醒過來。”
他說完,從坤甯宮退了出來,在寒冷的冬夜裡一直往南走,走出乾清宮,走進了景運門。
後面的德祿追得匆忙,好容易追上了,給他披了端罩說:“主子爺仔細受寒。奉先殿裡冷,奴才這就吩咐守殿的預備火盆。”
皇帝說不必了,皇後病得這樣,他還在乎冷暖麼?仿佛挨了凍受了寒,才算和皇後共過患難。
人在生死面前,實在過于渺小了,他無處哀告,隻有去求列祖列宗保佑。景運門到誠肅門,再到奉先門,裡頭有好長一段路,他一步一叩首拜進了奉先殿。殿裡曆代祖先的畫像高懸,兩掖三十六支通臂巨燭日夜燃燒,照得一片森羅莊嚴的氣象。他跪在冷硬的金磚上,深深泥首下去,“臣不求風調雨順,不求國泰民安,臣隻求列祖列宗保佑我的皇後,保佑我的嘤鳴,讓她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大寒(3)
隻可惜,求祖宗保佑也好,求神拜佛也好,并未讓皇後的病情有所好轉。一晝夜了,皇後依舊沒有醒來的迹象,側福晉一直在床前守着,眼淚哭落了兩大海,隻是沒用。有時候連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她的嘤兒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一個軀殼在這裡,其實魂魄早就走遠了。
這宮廷,看着雕梁畫棟,妝蟒堆繡底下張着吃人的虎口。如果說當初先皇後的病故,能歸咎于先皇後本就身底兒弱,她的嘤鳴不是這樣。嘤鳴自小身闆兒結實,五歲上出過一回花兒,别人都是滿臉麻子九死一生,她呢,唯有上臂留下三四個淺淺的窩兒,不細看簡直分辨不出來。就這樣的身子骨,進宮還沒滿一年呢,便鬧得昏厥不醒,這是皇權鎮壓下不好開口,否則真得找太皇太後和皇帝質問一番,是不是嘤鳴被人下了毒,亦或是被人敲了腦瓜子,這才醒不過來的。
做母親的,想得越多就越怕。側福晉不便把心裡的疑慮說出來,便自己悄悄查看,看遍了嘤鳴的十個手指頭,還好,甲蓋裡頭血色是正常的。複去查驗她的頭骨,小心翼翼把閨女的腦袋摸了一番,并沒有哪裡受創。她松了口氣,頹然坐下來,看看嘤鳴的臉,着實地五内俱焚,便把她的手攏在掌心裡,哀聲說:“嘤鳴,你瑪法那時候管你叫小牛犢子,說你身強體壯,将來一準兒有福氣。如今你的确是哥兒姐兒裡頭福氣最好的,可你怎麼成這樣了呢?我同你說過的,人活一輩子,指着别人都是空的,必要自己争氣。你眼下有了身子,也是要當額涅的人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孩子在肚子裡呢,你成天燙得煉丹爐似的,孩子受不住,再拖延兩天,隻怕要生個齊天大聖出來。”
明明很悲傷的氣氛,可經側福晉嘴裡說出來,就引人發笑。松格在邊上侍立着,心裡很覺得怅惘,以前她主子也是這樣的,心境兒開闊,說話逗趣,瞧着端莊穩重,誰也不知道她大家閨秀的外表下,藏着怎樣一個炙熱活泛的靈魂。但是後來,自打大婚過後就變了個人似的,因為公爺以前犯的事兒不小,連帶着主子也天天如臨大敵。
“側福晉,您别急。”松格說,“主子最喜歡孩子啦,母子連心,就算為了小阿哥,她也會醒過來的。”
側福晉聽着,輕輕歎了口氣。藥吃了不老少,但就是不見效。她身上依舊滾燙,這熱要是還退不下來,别說孩子,就連她自己也有危險。
這會子能怎麼辦呢,真像落進了海心裡似的。所幸皇帝沒有撒手不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沒有不聞不問,隔一會兒就打發人來問情況,看樣子倒都把嘤鳴兜在心上。尤其皇帝,做到那樣确實不容易了,昨晚上熬了一夜,今早雞起五更禦門聽政,散朝後剛進來,恰逢八百裡加急的密函入京,又匆匆召見臣工去了。人都說皇帝多高高在上,多沒有人情味兒,可這一晚上看下來,并不是這樣的。側福晉早前并不待見這皇帝女婿,但見他兩頭懸心,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的模樣,丈母娘疼女婿的千古通病就犯了。起先她是滿心怨恨,覺得嘤鳴像先皇後一樣,八成受盡了苛待。如今看來,嘤鳴那時口口聲聲萬歲爺待她好,并不全是為了安家裡人的心。
“要快些醒過來,”側福晉捋捋她的頭發,“瞧着萬歲爺吧,你一向是個不要人操心的孩子啊……”
西洋座鐘底下墜着的那個鐵坨坨有序地搖擺着,時候過起來飛快,轉眼天就黑透了。側福晉看看外頭,心裡愈發焦躁,嘤鳴昏睡得越久,母子倆就越危險。可憐那小小人兒,在娘胎裡受那麼大的罪,這可是頭一胎啊,要是有了閃失,往後就不好了。
這時殊蘭端着玉蓋碗進來,小聲說:“側福晉,皇後娘娘一天一宿沒進吃的了,這麼下去隻怕身子撐不住。萬歲爺先頭讓給娘娘熬米油,這會子預備妥了,給娘娘進些,也好有力氣堅持。”
側福晉道好,正起身預備喂她,見外頭皇帝進來了,忙肅容退到一旁蹲安。
皇帝擺了擺手,“不必多禮,朕公務忙,一時顧不上這裡,有您在,朕也放心些。隻是偏勞您了,為咱們的事兒……”
側福晉聽他說的都是家常話,倒也略覺得慰心,隻道:“萬歲爺言重了,皇後娘娘雖尊貴,到底還是奴才的閨女。閨女病了,奴才沒有不來照料的道理。萬歲爺政務巨萬,還是當以家國天下為重,娘娘這裡不必擔心,有奴才伺候着,出不了差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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