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在殿裡慢悠悠轉了兩圈,金磚地面上倒映出他的身影,身上冠服端嚴,壓不住眼梢的笑意,“她這會兒在慈甯宮吧?”
三慶遲疑了下,“一早上是往慈甯宮去了,這會兒奴才就不知道了,興許回頭所去了也不一定。”
皇帝點了點頭,“今兒起敬事房的膳牌就不必她送了,她不日就要受冊封的,再讓她幹這個不合規矩。”
三慶道是,“奴才昨兒聽說,老佛爺和太後那兒檢點尚儀局的嬷嬷,回頭诏書一下姑娘就該出宮回府了。那些嬷嬷是派出去教姑娘禮儀的,這一去得好幾個月呢。”
皇帝的大婚籌備一般需要半年時間,趕得急些,七月裡下诏,也得十月裡才能成婚。這三個月時間怎麼辦?她這麼有主意的人,不在眼皮子底下終究不放心,皇帝開始考慮,怎麼才能把人留在宮裡,最好等大婚前三天再放她出宮去。
隻是這種想法實行起來難度有些大,他隻好趁着中晌有空閑上慈甯宮去,和太皇太後委婉表達一下自己的意思。當然一切都要先從朝政開始,談一談烏梁海部和克魯倫河,再談一談納辛近來的動态和薛尚章的表現,最後說:“納辛和薛尚章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這次派出烏梁海舊部,怕也冒了和薛尚章撕破臉的風險,因此這陣子再沒了動靜。孫兒是想,封後诏書一下,勢必要讓嘤鳴回去,屆時齊家也好,薛家也好,未必沒人敲缸沿,趁機在她跟前進言。原本這半年阻斷了她同外頭的聯系,朕瞧她漸漸倒有了自己的主張,也沒有先頭那樣怕朕了,倘或這次一回去,被她們教成了薛深知,那又當如何是好?”
皇帝的擔心也不是沒道理,人說近墨者黑麼,薛家既然讓她進宮,緊要關頭總還想着依仗她。人情是一宗兒,納辛和薛家的那屁股爛賬也理不清,保全薛家就是保全齊家。姑娘想着娘家是應當的,但作為宮裡來說,還是希望能把她和齊家拆分開,這樣對帝後和睦大有裨益。
太皇太後颔首,“倒也不難,一應禮儀都在宮裡學就是了。到時候把西三所圍起來,作為皇後暫居之所,你看如何?”
這下皇帝終于滿意了,唇角帶着一點清淺的弧度,微俯了俯身子說是,“全憑皇祖母安排。”
處暑(5)
其實冊封後回不回府待嫁一事,太皇太後那時曾和嘤鳴提起過。老太太的意思本就是不必回去了,屆時宮裡一應操辦,儀仗從府裡出來走個過場便是了。
但那時不過随口一提,畢竟下定诏書尚沒有準日子,說起來也像玩笑似的,并不當真往心裡去。如今不一樣了,事兒就在眼巴前,得征得了嘤鳴的同意才好。也沒個姑娘不答應,強把人留下的道理。皇帝心滿意足地去了,底下重任就落在了太皇太後和太後肩上。她們把嘤鳴傳來,兩位端端正正在西暖閣裡坐着,一臉肅穆的模樣,以至于嘤鳴進門時,有種三堂會審的錯覺。
太皇太後今兒穿一身茶褐的衣裳,肩上的平金萬壽團花,在窗外天光的映照下發出一片絢麗的光。她搖着手裡團扇,镂空嵌絲琺琅的指甲套叩擊着象牙的扇柄,間或發出輕微的金玉之聲。見她進來,臉上浮起一點笑模樣,“你知道今兒叫你來做什麼?”語氣裡帶着一點得意之情。
嘤鳴搖了搖頭,笑着請了雙安,“奴才愚鈍,還請老佛爺明示。”
太皇太後賜她坐了,才道:“你的冊封诏書已經拟好了,皇帝過了目,等初六日就要給你家裡頒布,昭告天下了。”
嘤鳴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事兒,但未經證實,也不敢十分相信。如今太皇太後親口說了,她這半年的颠踬生涯結束了,算有了塵埃落定的結果。高興嗎?說不上來,隻是慶幸沒有辜負家裡所望,也沒有辜負阿瑪要當就當一把手的教誨。至于她自己,嫁不嫁,嫁給誰,都沒有太大的執念。橫豎嫁生不如嫁熟吧。她同皇帝擡頭不見低頭見了好幾個月,說恐懼談不上,關系定下後,可能就是一個新開始。
早就知道要嫁他的,真的事到臨頭了,卻還有恍惚之感。她低着頭淺淺笑着,十分腼腆的樣子,擡起手掖了掖臉頰,能給太皇太後和太後一種羞怯待嫁的感覺。
“叫奴才說什麼好呢……”她站起來,向太皇太後和太後肅了肅道,“奴才進宮,始于老佛爺和太後的擡愛,原想在主子們跟前伺候就足了,沒想到還有今兒的成就,這是奴才滿門的榮耀。”
太後笑道:“雖是榮耀,也是你們的緣分。我和老佛爺心裡都很歡喜,诏書頒布後,咱們才真算一家子呢。你是正宮,自和别個不同,将來後宮妃嫔都聽命于你,要是再有先頭貴妃這樣的事兒發生,你就可以自行處置了。”
太皇太後也颔首,目光溫和地望着她道:“好孩子,原說大行皇後奉安後就把你的事兒辦妥的,結果諸事繁雜,竟拖到今兒。如今該預備的都預備齊了,我心裡也就安穩了,隻有一件事兒要和你商議。”
嘤鳴說是,“老佛爺隻管吩咐。”
“诏書頒發後,宮裡要向皇後府邸派遣精奇嬷嬷,教導一切宮廷規矩、大婚禮儀及夫妻相處之道。原該送你回去待嫁的,可咱們想了又想,回去要鬧得一家子忙亂,你一去又得好幾個月,連見一面都難,我和太後都舍不得放你出去。你這一向是住在西三所的,我看這樣吧,回頭增派人手把那片圍起來,你就在裡頭習學,要是想家裡福晉和側福晉,把她們傳進來小住也使得。”
嘤鳴入宮半年,好些事兒她看得一清二楚,不叫回去,是因為宮裡有宮裡的顧慮。齊家現在在他們眼裡像虎狼窩似的,好不容易滌蕩幹淨的人,要是再回到那個環境裡,八成又給染黑了。宮裡人隻相信宮廷的四面高牆,不相信齊家自己隔出來的小院,因此甯願把她留在宮裡,也不讓她回去,再接觸那些烏煙瘴氣的教唆。
嘤鳴沒有任何反對的餘地,太皇太後說這番話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不過是在例行通知罷了。當了皇後固然尊貴,但在這些苦熬多年才踏上頂峰的人眼裡,皇後并不是全然不可動搖的。
她俯身道是,“全憑老佛爺做主。其實奴才也正有這個意思,回去倒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奴才在宮裡這麼長時候,習慣了宮裡的日子,要學宮裡的規矩,自然是在宮裡現學最好,從宮裡打發人到府裡,豈不多費手腳麼。”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很高興,嘤鳴叫人喜歡的一宗就是敞亮,她懂得順勢而為,從不為滿足自己的心意和誰對着幹。要說委屈呢,太皇太後自然知道她是委屈的,進了宮就像給販賣到了海心兒裡似的,永遠斷了回家的路了。可宮裡女人都打這兒過的,不光她,自己和太後也是這麼過來,年月一長,便也不惦記娘家了。
嘤鳴回到頭所殿之後,站在院子裡四顧,過兩天還得加派人手呢,這地方就真的成了牢籠,插翅也飛不出去了。
松格小聲問她:“您要是和老佛爺說,願意回家學規矩,您猜老佛爺能不能答應?”
嘤鳴看了她一眼,“這會兒就拆老主子的台,往後不想過日子了?”
松格吐了如舌頭,“您進宮半年了,不想家去瞧瞧嗎?”
怎麼能不想呢,她想她母親,想她的小院子,半年了,厚樸和厚贻也一定長高了不少。原還盼着能借這次的機會回去待上一兩個月,雖然知道希望很渺茫,心底那簇小火苗也壓不滅。如今是真的沒了指望了,她看着這四四方方的天,開始感覺到深深的壓抑和無望。
松格怕她難過,盡心地開解她:“主子您要看開些兒,您别和旁人比,就和先頭娘娘比,她的日子更難捱呢。”
嘤鳴笑了笑,可不嘛,至少暫且是這樣的,知足吧!隻是松格不知道,眼下的安逸是拿多少隐忍換來的。面對太皇太後也好,皇帝也好,她不能有那麼多的氣性兒,就算受了委屈也來不及容她喘口氣。她就得這麼低眉順眼地活着,不為自己,得為一家子老小。輔政大臣是皇帝目前唯一的隐患,這個壞疽遲早要剜了的,她得憑她的一點好人緣,最後再挽救納公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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