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鳴被他說得一腦袋漿糊,她對認路向來不行,這門那門的,實在太費精神了。
“唉,不知不覺走了那麼遠。”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和松格說呢,沒人來接咱們,怕連回去的路都找不着。”
董福祥賠笑說不能,“這宮裡到處是人,萬不能走丢了的。隻不過人多眼雜,姑娘往後要上哪兒,吩咐奴才一聲,奴才在宮裡多年了,為姑娘引路,保準錯不了。”
這董太監确實得了納公爺不少的好處,外加明白這位将來前途無量,因此十分盡心地伺候。嘤鳴自然感念他的好,說:“往後還要麻煩谙達,我不明白的地方多指點。像今兒走錯了路……”
董福祥說不礙的,“不就是走錯一回道兒嗎,剛進宮都是這樣,日子長了就好了。”說着往前一指,“姑娘,那就是養心門,回來的時候過了隆宗門直走就是慈甯宮,這回再不會走錯了。”
嘤鳴多謝他,沖他欠了欠身,董福祥忙垂袖還了一禮,恭順退出了内右門。
雨還在下,雖不大卻細密,在油布傘面上彙聚,順着傘骨走勢滔滔流下來。嘤鳴站在門外,心裡有點怯,養心殿并不如邊上的乾清宮規制高,但知道裡頭住着什麼人,也能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她抓了抓松格的手,邁腿進了門檻,門上站班的太監沒見過她,狐疑地打量她,瞧她的穿着打扮不像那些宮女嬷嬷,一時猶豫着,不知該不該攔下來。
“站着。”還是有人出了聲,“哪個宮的?”
松格道:“慈甯宮老佛爺派來的,請谙達代為通傳。”
慈甯宮的可還有什麼說的,沒等站班的太監回話,有人匆匆冒雨過來,呵腰垂了垂袖子說:“喲,姑娘怎麼這會子來了,天上還下着雨呐!快别在這兒站着了,您上抱廈裡稍等,我給您回萬歲爺去。”
那是皇帝身邊的小富,小小的年紀,整天活蹦亂跳像上了油似的,專管通傳事宜。嘤鳴笑着點頭,說勞煩谙達了,他忙擺手,“您叫我小富就成,我哪兒配您稱谙達,沒的折了奴才的草料。”
既然去通傳了,九成皇帝這會兒公務不忙。嘤鳴站在卷棚下,看外面雨點子越下越急,風吹上來是涼的,從袖口領褖鑽進去。她在外頭走了半天,這會兒因緊張愈發覺得有點冷了。松格看了她一眼,“主子别怕,您又不是頭一回見萬歲爺,萬歲爺多和煦的人呐,您就照老佛爺說的做,準錯不了。”
嘤鳴遲遲轉過眼來瞧她,那眼神,仿佛在問她違心不違心。松格卻還是一臉正直的模樣,頭所殿裡是她教松格,不管誰說起萬歲爺都隻有一個好字的,現在自己竟懷疑起來,那不能夠啊。
嘤鳴無話可說,臊眉耷眼等着小富的消息。不一會兒小富出來了,笑道:“姑娘來得巧,主子爺這會兒剛傳了晚膳,正好得閑。姑娘,請随我來吧。”
宮裡有這個規矩,常年隻用早晚兩餐,早膳在辰時,晚膳在未時。所謂的晚膳,并不像尋常人家那樣等太陽平西,太皇太後那天設小宴所謂的晚膳也僅是一種說法,真正的宮廷晚膳是在午後,其餘時候傳的酒菜小吃,都隻能算加餐罷了。
吃飯的時候接見她,皇帝不怕積食麼?她心裡疑惑着,道了謝,跟小富進了明間。
皇帝的膳桌設在西暖閣裡,人在南窗下坐着,換了燕居的常服,也摘了發冠。天光不好,屋裡挂了燈,皇帝一副疏闊的樣子,辮發松散披在兩肩,聽見她進來,連眼睛都沒擡,侍膳的太監把菜一樣一樣舀進他盤裡,他舉起銀箸,進得優雅且緩慢。
嘤鳴有些後悔,不該在飯點兒上觐見的,皇帝食不言,她杵在這裡,實在熬得難受。
光站着也不成,她隻得行禮,“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起先并不理她,慢悠悠拿手巾掖了嘴,才傲慢地瞥她一眼,“怎麼?朕沒治你的罪,你還追到養心殿來了?”
谷雨(4)
這話作何解呢,世上沒誰皮癢癢,為了挨罰追着人跑。皇帝張嘴就這麼說,實在讓她難以應對。
嘤鳴想了想,說不是,“奴才上養心殿求見萬歲爺,是為前兩天醉茶時候的失儀,向萬歲爺賠罪。萬歲爺心腸好,還派了周太醫來給奴才瞧病,奴才對萬歲爺感恩戴德,賠罪之餘更要叩謝天恩,謝萬歲爺體恤,謝萬歲爺隆恩。”
不管賠罪也好,謝恩也好,都得磕頭以表心意。嘤鳴十分虔誠地跪下,雙手加額叩拜下去,養心殿的栽絨毯又軟又暖和,她跪在皇帝跟前,半點沒有受奚落後該有的沮喪,照舊跪得大方得體,磕頭也磕得一氣呵成。
上首的皇帝蹙眉打量她,她來就是為了這個?其實說句實話,彼此對對方都十分不耐煩,可又不得不被某些細微的關聯牽扯着,于是都耐下性子來敷衍。她不能不遵太皇太後的令兒,死乞白賴在他跟前點眼,他也不能以政務太忙無暇他顧為由,拒人于千裡之外。不同之處在于他可以不給好臉色,她還得裝模作樣笑臉相迎罷了,細想想,還真是個無奈又熬人的死局。
“老佛爺讓你來的?”皇帝撐着膝頭問,看她跪在腳踏前,春綢的袍子馴服地垂委,勾勒出有些瘦弱的脊背。她的頭發又厚又密,一條及腰的大辮子筆直縱卧在脊梁上,這個後腦勺,瞧一眼都讓他覺得太陽穴隐隐作痛。
嘤鳴仍舊說不是,這回不再趴着了,直起腰來,垂着眼睛回話:“是奴才自己的主意。奴才前兩天失了體統,幸得萬歲爺皇恩浩蕩寬宥奴才,奴才今兒說什麼都要來給主子道謝。先前……萬歲爺瞧見奴才又惱了,奴才想無論如何,惹主子不高興就是奴才的罪過。萬歲爺後來拂袖而去,奴才思量再三壯起了膽兒來養心殿叩見……奴才在慈甯宮伺候老佛爺,萬歲爺又是常來常往的,要是存了芥蒂,老佛爺跟前臉上不是顔色,叫老佛爺起疑。所以奴才是想,要是萬歲爺不樂意瞧見奴才,那每回萬歲爺駕臨的時候,奴才就回避了吧。隻是老佛爺要是問起來,還請萬歲爺替奴才周全,奴才長了十個腦袋,也不敢違逆老佛爺。”
看看,多伶俐的人兒,自己一肚子壞水,想實施又沒膽子,跑到這兒來借着謝恩,撺掇他在太皇太後跟前谏言。
這回膳是沒法兒進了,皇帝微微擡了擡指,侍膳的很快擊掌,兩個小太監進來,把圓桌擡了出去。
“朕何時說過不樂意見你?你是太皇太後身邊的人,朕就算不待見你,也不得不姑息你。”皇帝慢悠悠說,語氣倒是閑适,但話裡的鋒芒也如針尖一樣給她來了一下子,“你窺伺天顔,朕可以不問你的罪,畢竟你也是個尋常女人,有那點子小心思不算大罪過。況且太皇太後喜聞樂見,隻要是皇祖母的意思,朕也沒有不順從的。但你不該在朕跟前耍小聰明,你這算什麼?以退為進?”
他是有意給她扣帽子,她急于脫身,他偏要反其道而行。對付瞧不順眼的人,不就是處處找不自在麼,皇帝發現這樣可以增添樂趣。他每日政務堆積如山,在臣工們面前是人君,必須要有人君的威儀和氣度。回到後宮,除了繼續批閱奏疏,就是往太皇太後和太後宮裡請安問吉祥。既然這兩處都不可能完全錯開她,那就挑挑刺,使使絆子,看她百口莫辯也能讓他解氣。
嘤鳴果然呆住了,隻覺心頭一口滾滾岩漿上升,升到嗓子眼兒的地方堵住了,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什麼叫“那點子小心思”?聽這話頭兒,皇帝是認為她有爬龍床的野心?這可真是太自以為是了,掏心挖肺說一句,她眼下這麼耐着性子兜搭他,全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倘或他不是皇帝,倘或他到了一個沒人護駕的地方落難了,她不往他腦袋上砸土已經是便宜他了,他竟還覺得她對他有意思?
皇帝等了半天,見她紅着臉,兩眼晶亮,可能是有眼淚漫上來了,頓時覺得舒心,曼聲問:“怎麼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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