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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神佛（第1頁）
千禧年，說不得百廢待興，起碼與現在相比，一切都還保留了“原始”的樣子，譬如年關店門緊閉，很少有讓無處可去的人落腳的地方，但孤獨的人可以擡頭看看夜空，近處，遠處，煙火和鳴，街頭巷尾有孩童的歡笑聲，噼裡啪啦的爆竹聲，往後十餘年都是如此。
那個年代出生在小城市的孩子，沒有什麼超凡的娛樂，電腦都沒有進入尋常百姓家。邱水出生在一座小城的普通人家，一磚一瓦都透露着平凡，他是家裡的二子，有一個大他三歲的哥哥，一家攏共四口人，原本說得上其樂融融。那會兒親戚關系盤根錯節的，麻煩得很，樓上樓下，鄰裡之間也都熟絡。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小地方，邱水變成了最不平凡的人——
因為他是個“天才”。
其實遠沒有神童那麼誇張，有點聰明罷了。畢竟當時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興趣班”，加上邱水從小就喜歡閱讀，識字比一般的同齡人早，腦子也活絡，尤其是記憶力非常之好。邱水的父親邱永強，母親徐鳳并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邱永強小學畢業，起碼認個字；徐鳳卻隻上了一年多的學，不是讀書的料。他們親戚圈内，有吃國家飯的，有幹個體戶的，偏偏沒出一個能讀書的。
于是邱水橫空出世了，在一年級考試全科滿分後，邱家父母發現了自己小兒子的不凡。畢竟邱水的哥哥邱風打小就考不了像樣的分數，其他朋友家的孩子成績固然也不差，但很少能全部達到“完美”。可邱水做到了，在家裡打腫臉把小兒子送去當地一座最先進的私立小學後，在學習進度遠超其他學校，考試一定有超綱題目的情況下，邱水依舊做到了“完美”。
邱水是被衆人期待的邱水，他成為了天之驕子，掌上明珠，成為了别人家的孩子。徐鳳的哥哥卻憂心忡忡地找到徐鳳，說道：“你知道傷仲永嗎？算了我知道你沒聽過，反正邱水這娃有潛力，讓他收收心，别掉下去。”
徐鳳深以為然，與邱永強合計後，與班主任打了電話，而班主任雖然有些危難，卻隻能拍闆。那私立小學是有“興趣班”的說法，在放學時間後開設，本意是為了培養學生興趣，有十幾個學科：奧數、書法、繪畫、音樂、體育、手工、烹饪……等。邱水鐘愛書法，他喜歡文字，但是上了兩次課後，他就被強行更改到了奧數班。
原因無他，“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奧數班幾乎集合了所有成績好的學生，在這裡他們要接受更加複雜的數學教學。隻是邱永強和徐鳳卻沒想到，這一個決定是導火索，改變了邱水的人生軌迹——
他過早領悟到了自己的平凡。
邱水可以輕而易舉地應對平常的數學題，但他沒有任何奧數思維，很難，他第一次發現上課那麼痛苦。邱水看着課本上的例題，在班裡與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同學都能轉過其中的彎來，他卻做不到。為什麼，為什麼這裡可以這樣想？邱水有些茫然，他手足無措的，在模拟考裡拿了59分。
沒及格，很糟糕的分數。邱水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瞬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是了，他不是學這個的料。很有意思，這孩子從小就清楚地認識到了有些事情是需要“天賦”的。
“這是你考出來的成績？”邱永強臉色鐵青地看着試卷，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全家寄予厚望的小兒子能拿回一個不及格來，他眼睛一瞪，指着邱水罵道，“你有沒有用心學？讓你去學個奧數，你就不願意了？去觀音菩薩那跪下！”
邱水家裡人有一些佛教信仰，正走進門是客廳，一眼就能看到放在客廳的一座小觀音像。從小開始，每逢農曆初一和十五，邱水就得和家人一起點上香，磕頭，許願。這裡也是一處忏悔所，邱水和邱風犯了錯，需徐鳳把搓衣闆放在觀音像前，然後讓他們跪上去，挺直腰杆，其他什麼也不做。
徐鳳看着那個分數，也是臉色難看，她跑到跪着的小兒子那，一巴掌甩到他臉上，怒道：“還不快點求菩薩原諒你！”
邱水不懂為什麼要菩薩原諒他，但他照做了，雖然他從未感受到任何佛性。
隻是為了不再有皮肉之苦，邱水隻好把自己看書的時間都扔掉，逼迫自己去接觸那些莫名其妙的奧數題。他再也沒有時間去讀上幾本課外書，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做題上。漸漸的，廁所成了邱水最鐘愛的地方，他把課外書放在了廁所裡，隻要上大号，就可以坐下來看一會兒，所以他上廁所的時間也久了很多。
在這樣的日子裡，第二次考試出結果了，邱水拿了91分，位列全班第二。數學老師很高興，覺得邱水果然是個好苗子，之前肯定是剛轉來所以沒适應。隻是邱水看着自己拿到的“91”分，并沒有多高興。為了這一個虛無的分數，他失去了太多東西，上學，好像再也不是快樂的事情了。
他把這張卷子遞給了邱永強，邱永強本來還想罵些什麼，卻掃到了試卷上的序号②——這是排名的序号。他按捺住了沖動，問道：“第一名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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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水回憶了一下，道：“93分。”
差距不是很大，邱永強的神色緩和了一下，點點頭，道：“不錯，有進步，下次争取考第一。”
其實他心裡高興得很，小兒子果然是可塑之才，是有菩薩保佑的天才，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徐鳳也湊了過來，看到這個分數和排名非常高興，表示晚上要多炒一個肉菜給邱水加餐。一時間，不大的客廳裡竟然充滿了愉悅的氣氛——
但是，有笑容的隻有邱永強和徐鳳。邱水隻是面無表情地聽着他們所說的話，哦，對了，還有一人。
邱風站在三人的背後，将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他捏起拳頭，有些嫉恨自己這個弟弟，天才，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裡？大家都應該做一個普通人……都應該會犯錯，會讓父母煩心才對，為什麼邱水可以在第二次考試之後直接翻身？父母，為什麼不能對自己也這樣笑一笑？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着，因為沒有上前，所以他沒有看到邱水的表情。
弟弟一定是在笑吧，用那種看似人畜無害，實際上最傷人的無邪笑容。
邱水确實笑了，因為，他聽到徐鳳和顔悅色地說了一句：“快去觀音菩薩在那拜一拜，感謝菩薩保佑，讓你考那麼好。”
年幼的邱水心底第一次産生了疑問：
這世間，當真有神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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