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陽如血,漸漸沉入山的另一頭,善無畏沉吟片刻,而後答道:&ldo;歸寂而去,世間再無元始天尊,闡教散了,十二仙或皈依佛門,或離開中土。&rdo;呂仲明一凜道:&ldo;真的死了?&rdo;&ldo;死是什麼?&rdo;善無畏反問道:&ldo;請教金麟公子,你從小便在截教教主身邊長大,可曾聽過他論生死?&rdo;呂仲明回憶起平素通天教主所言,答案是沒有提過。不僅通天教主不提,整個金鳌島都沒人說。隻有小時候,父親說到過,仙人也會死。不僅仙人會死,就連元始天尊這種斬卻三屍成聖的至高存在,也會死。也就是說,通天教主有朝一日也會死去。&ldo;連仙人也怕死麼?&rdo;呂仲明莞爾道。善無畏笑吟吟道:&ldo;成仙為的是什麼?&rdo;成仙,最标準的答案就是跳脫天地之外,不在三界之中,脫生死,悟大道,存天理,滅人欲。然而在家時,大家雖然都是仙人,卻從不說這些,呂仲明微微搖頭,沒有回答,善無畏道:&ldo;金麟公子一出生就是仙人,自然是沒想過這等事的。&rdo;&ldo;是。&rdo;呂仲明不得不承認,說:&ldo;在我眼中,仙就是一個……特别的種族,和人差不多,卻比人的壽命長而已,我爹也說,天地都會死,萬物何來不死之軀?&rdo;善無畏道:&ldo;凡人為得長生成仙,仙人修煉一生,又該往何處去?令尊已窺得大道,自然心中澄澈光明,非我輩可比。但得知元始天尊歸于寂的那一刻,整個闡教都發生了動搖,自封神之戰伊始至今,并無仙人去思索過自己的宿命,仿佛人人都隻是一枚棋子。成仙,修仙,為的又是什麼?&rdo;&ldo;當一個人感受到自己漫長的生命,其實與一隻蜉蝣并無差别。&rdo;善無畏側過頭,看到院内楓樹的葉子變紅,便輕輕将它拈了下來,松開手,那片紅葉輕飄飄落于地面。&ldo;一種苦便由内心而生。&rdo;善無畏道:&ldo;就像許多凡人中的智者一般,未知自己的歸宿在何方,惶惶掙紮,不願在許多年後,就這麼接受上天安排,黯然辭世而離去的苦。此乃與生俱來,誰也掙脫不得的枷鎖,是仙是凡,但凡有靈智的生命,都無一不例外地陷入這苦之中。所以我佛曾言:衆生皆苦。&rdo;&ldo;後來呢?&rdo;呂仲明又問。&ldo;證不得天地之道,窺不破宿命。&rdo;善無畏淡然道:&ldo;便隻得改而另尋出路,老君與燃燈前輩前往西域,尋求這個答案。而佛陀東來,度化了我們。&rdo;&ldo;我以為菩薩早已證道了。&rdo;呂仲明哂道:&ldo;想不到。&rdo;善無畏一笑道:&ldo;連老子都言道可道非常道,誰又能坦然說自己已證得大道?&rdo;呂仲明至此終于得知闡教衆仙皈依佛門的真相,然而不管是佛是道,或許至今都無法為生之涯提供一個出路。呂仲明道:&ldo;生之苦痛尚無法止息,現在就想着死&rdo;說着搖了搖頭,莞爾道:&ldo;未免太早了罷。&rdo;&ldo;是這麼說。&rdo;善無畏微笑道:&ldo;然而,那是凡人所言,凡人結束一生前有太多的事要擔憂,要心煩,所以常有人安慰自己,死後的事,不必去想。而對于你我這等仙人來說,難道也像凡人一般,說一句不必想,便渾渾噩噩地混日子麼?&rdo;&ldo;那麼佛陀教了你們什麼?&rdo;呂仲明又道:&ldo;請菩薩賜教。&rdo;善無畏擡眼看着呂仲明,答道:&ldo;欲知死之歸宿,先學生之無涯,所以諸菩薩入世,前來度化衆生。從凡人身上領會苦難,止息苦難。&rdo;呂仲明微微一笑:&ldo;度化衆生的過程,就是逆天而行麼?&rdo;&ldo;誰不是逆天而行?&rdo;善無畏莞爾道:&ldo;當年令尊前往東漢末年,扶持你父,硬生生将一段曆史扭改成通天教主之意,隻為分離闡截二教的地盤。再追溯其源,那位大神以東皇鐘之力幹涉封神之戰,何嘗不是逆天?&rdo;&ldo;天意,自始至終都是上位者主宰蒼生的意志則已,不過是你站了另外一方,此刻便更理直氣壯一些。若今日你回來,選了窦建德,抑或李密,隻怕便不這麼想了。如今元始天尊一死,天庭之力消去,彼此分離的兩道時光,又将漸漸融而為一。&rdo;&ldo;善大師?&rdo;遠處有人道。呂仲明初來咋到,知道在正式見面前,此刻不宜與瓦崗衆人朝向,便馬上抽身而退,善無畏則朝院子的另一頭道:&ldo;程将軍。&rdo;程知節道:&ldo;善大師半夜又在說佛理了?&rdo;善無畏笑道:&ldo;橫豎無事,便出來随意走走。&rdo;還有許多話未問,沒想到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程知節看二人的目光十分奇怪,打量呂仲明,呂仲明便道:&ldo;我先回去吃飯了。兩位請随意。&rdo;說畢呂仲明快步回了自己住的内院,心裡仍在砰砰跳,今日不是不想與善無畏辯,而是想問清楚個究竟,善無畏倒是坦蕩,把事情都解釋得一清二楚。然而許多事猶如一團亂麻般堵在腦海裡,令他難以理清個頭緒。看來,闡教已經徹底散了,元始天尊是真的死了,昆侖山也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難怪道門式微,多年裡佛教已經占去了中原的半壁江山。佛門或許是怕通天教主過來,遲早雙方會談一個條件……呂仲明回到房外,無意中瞥見尉遲恭坐着,拿着筷子,一手摸來摸去地找碗,又低頭嗅嗅,一臉茫然地辨認是什麼食物,繼而舀起來朝嘴裡送。看得十分好笑。便進去接過,喂尉遲恭吃飯。尉遲恭嗯了聲,沒問呂仲明聊的什麼,說:&ldo;你先吃,吃過以後再喂我。&rdo;兩人吃過飯,在房内睡下,呂仲明想到善無畏的話,一時間竟是有點迷茫,忍不住問尉遲恭道:&ldo;尉遲,你覺得死是什麼?&rdo;尉遲恭在黑暗裡答道:&ldo;這話,你應該去問小兵們,他們比我知道得更多。&rdo;呂仲明:&ldo;?&rdo;尉遲恭道:&ldo;你記得咱們每次打仗時,那些前赴後繼的兵們麼?&rdo;呂仲明:&ldo;嗯。&rdo;尉遲恭:&ldo;許多人往往還來不及殺到對方腹地,迎面一招,便被斬落馬下。他們的生命就像飛蛾撲火,被父母生下來,養大,十來二十年後,送到我的身邊,再送上戰場去,短短的一刻鐘,他可能砍了敵人幾刀,但是自己也挨了敵人一箭,于是很快就死了。&rdo;呂仲明:&ldo;……&rdo;尉遲恭:&ldo;看到将士們英勇赴死,我也常常想,若我不是尉遲敬德,隻是尋常一小兵,或許連與你見面的機會也沒有,早已死在哪個無名的戰場,就像蝼蟻一般。什麼青史留名,遺臭萬年,都是哄人的,人都死了,誰還在乎這個?&rdo;呂仲明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抱着尉遲恭,尉遲恭說:&ldo;所以,我不求成仙,隻求一生好好過,如果有命回到雁門關下,甯願和你去過幾天凡人日子。&rdo;&ldo;我明白了。&rdo;呂仲明答道,他開始漸漸理解到,為什麼慈航文殊普賢燃燈韋護……他們會皈依佛門。事實上就算呂仲明自己,也會迷茫。善無畏沒有像他想的那樣,一來便以強硬手段與他pk,呂仲明自己很清楚,這相當于是扔出了一個問題,讓他自己去尋找答案。而在給出一個讓他信服的答案之前,對方不會動手。如果呂仲明自己也找不出這個答案呢?無疑就是輸了,連交手的資格都不會有。當呂仲明開始懷疑自己,繼而動搖之時,善無畏便穩占了上風。尉遲恭又問:&ldo;能不能……&rdo;呂仲明馬上道:&ldo;不能,你有傷在身……禁止行房。&rdo;尉遲恭:&ldo;……&rdo;尉遲恭怒道:&ldo;我隻是想親你一下!不讓拉倒!&rdo;&ldo;唔。&rdo;呂仲明答道:&ldo;這個可以。&rdo;尉遲恭似乎又有點賭氣,呂仲明便扳着他肩膀,尉遲恭這才轉過來,抱着呂仲明,低頭親他,小聲在他耳邊道:&ldo;瓦崗的事你不必多想,交給我就行,你忙你自己的。&rdo;呂仲明聽到這話時心裡很溫暖,知道尉遲恭也是在努力,想幫助他鏟除所有的後顧之憂。尉遲恭又低頭親他,連日趕路跟逃難一般,總算有了一個可以安心休息的夜晚,呂仲明很快就睡了。夢裡,他回到了金鳌島,在桃花樹下有一條黑龍,他靠在那頭黑龍的身邊,黑龍的鱗片冰冷而剛硬,龍軀有着莫名的力量感。像是拒人千裡之外的利器,卻又令他有種難言的激動。整個夜裡,他感覺到尉遲恭在時不時地親他,最後他實在受不了了,心裡有股沖動,憋得想爆炸,緊接着是近乎崩潰的快感,令呂仲明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接着,他瞬間醒了。窗邊蒙蒙亮,他枕着尉遲恭的胳膊,抱着他的腰,感覺到自己的薄褲冰冷濕膩。呂仲明:&ldo;……&rdo;不、不會吧,居然尿床了?!呂仲明快瘋了,從三歲起就再也沒有尿過床了,怎麼會這樣?!他剛一動,尉遲恭沉厚的呼吸聲便停住。呂仲明馬上不敢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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