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難得,需要以多種方法織染,陛下身上的玄衣,仔細看會有一絲赤色,這是京畿的染法才能染就。”澹台雁指着那塊布,“而這種織染……則是用藍草取色的結果。”
褚霖眉心微動,看向澹台雁,她道:“江南盛産藍草,百姓常以此取色染布,宮中積存貢品亦是江南道上奉,臣妾以為……”
江南道,那是甯王的封地。
此事或許與甯王有關,甯王當年也是馬上征戰天下之人,卻在褚霖禦極之後隐忍至今,忍不住了倒也不令人奇怪。
澹台雁看褚霖若有所思的模樣,又連忙補充道:“當然,也有可能是胡商往來貿易,将布匹送到北境,再陰差陽錯地被人帶回來也說不定……”其中的可能甚多,并非隻有甯王供養突厥殺手這一樣,這也是澹台雁沒有當場說出來的原因。
“不,阿雁說的很有道理。”褚霖放下布塊,又敲了敲桌案,突然笑起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想要當這黃雀的人,當真不少。”
澹台雁掰着手指數了數:“崔家引我出門,突厥人穿着甯王的衣服殺人……這是,他們三家聯通起來……”
褚霖卻道:“崔從筠身份高貴,親自引你出門,一旦事發,崔家絕對抵逃不掉。但狼首刺青是假的,布匹的來源也有可能是别處。”他搖搖頭,“恐怕崔家也是被拖下水了。”
他們各懷鬼胎,倒令褚霖有了可乘之機。他心中細細打算安排,但想起那林中多出來的羽箭,雙眸又是一黯。
想定之後,褚霖便不再讨論這些糟心事,而是撐着腦袋問:“阿雁既然已經選好布,不知朕的佩囊……”
什麼時候了,還記挂着他的佩囊。
澹台雁扯着嘴角假笑:“陛下今日受了傷,不如還是先歇息吧,我先去看看孟海。”說完,她就像兔子一樣跳起來,掀起簾帳就跑沒影了。
褚霖搖搖頭,輕歎一聲。他低頭挑開袍角,見傷口果然又崩裂了,便讓玉内官去請言天冬過帳重新包紮。
澹台雁确實是去看孟海了,她倒是沒什麼事,隻是太累了,恐怕得好好休息幾天。這樣一對比起來,大衍皇帝陛下打個滾就遍體鱗傷,當真是身嬌肉貴。
澹台雁回到營帳時,言天冬已經走了,褚霖也早就換好寝衣,若無其事地半倚在床上看書。
這一天發生的事着實太多了,從儀典到遇刺,壓根就沒給人反應的時間。澹台雁換了身衣裳,随意擦洗過,想起和孟海被人圍困命懸一線時,還是覺得後怕。
她慢騰騰回到床邊,褚霖看書看得認真,隻輕輕側身讓她爬進裡側,眼睛還盯在書頁上。
澹台雁鑽進被子,同褚霖一樣半坐着,看了看褚霖的側臉,又低頭去看他的腿。
和她相比,褚霖的心倒是真大,一樣是和淬毒的箭簇擦肩而過,還受了那麼重的傷,事後不但能冷靜地安排命令、檢查屍體,現在居然還有心思看書。
她默默盯着被面,好像這樣就能透過被子瞧見底下腿上的傷口。褚霖自然發現了,他放下書,吹熄燈。
“陛下?”
褚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把人按倒在床上,聲音還帶着笑:“睡吧。”
黑黢黢的夜裡什麼也看不清,她依稀聽見褚霖窸窸窣窣翻開被子躺下來,一直忐忑的心也被撫平。今日兵荒馬亂的,澹台雁也沒心思再想什麼“楚河漢界”,她偷偷牽住褚霖的衣角,抵在他背後,嗅着那若有似無的清淺檀香,不知不覺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澹台雁突然覺得熱,初時還好,但後來便越來越熱,熱得她簡直要發汗。
秋夜涼,九成山上更是冷,不應該熱啊。澹台雁渾身難受,想要轉個身,卻像被什麼壓住似的,動彈不得。
被褥太厚了麼?澹台雁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在喊她,皺緊眉,半掀開眼皮。
“阿雁……阿雁……”
褚霖緊緊地抱着她,額頭滿是細汗,眉心緊緊蹙起,呼吸急促,呢喃着她的名字。
他醒時看起來那樣平靜,八風不動,可到了夜裡,卻沒法控制夢魇,隻能暴露最深的恐懼。
“陛下?”澹台雁兩隻手臂都被困住,腿也被制住,她有心掙脫,又怕碰到褚霖的傷口,隻能輕輕喊了他兩聲,“醒醒,這隻是夢,唔……”
沒能将人叫醒,他卻抱得更緊,澹台雁一下沒喘上氣,被他給勒得徹底清醒了。
“陛下!這隻是夢,夢醒了就過了,褚霖!快醒醒!”
他最好是快點醒來,不然她真要被勒死了。
澹台雁又叫了兩聲,褚霖、陵光交替着喊,褚霖終于睜開雙眼,在如墨黑夜中看向她。
褚霖滿頭都是汗,身體僵直,眸光都是渙散的,像是還沒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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