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但我說服不了他,&rdo;周瑜說,&ldo;他抵觸我的一切意見。&rdo;黃蓋說:&ldo;那麼随之而來會産生什麼後果,你必須想清楚了。&rdo;周瑜深吸一口氣,沒有回答。黃蓋又說:&ldo;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不是将才。&rdo;周瑜知道這是明顯的激将術,雖不可能中計,然而聽了心中仍舊不得不窩火。黃蓋喝過茶,起身道:&ldo;借糧。&rdo;&ldo;沒多少了。&rdo;周瑜說,&ldo;我給你寫個條子,派人去糧庫領罷。&rdo;本來存糧調動,是要經過吳郡那邊孫策批示的,别的人要聽他的,周瑜不必,當即寫了條子給黃蓋,議定開春早稻收成後歸還。黃蓋又留下了一封信‐上面是曹操的手書。周瑜看了一會兒,想起被曹操絞死的呂布,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還記得那一天,呂布發兵追緝他們,在函谷關下遇見飲馬的趙雲。短短數年間,早已天翻地覆。他大約知道孫策為何不出兵,呂布對他們來說仍有着救命之恩,更從天子處為孫策批出了破虜将軍的委任狀。高山仰止,雖彼此立場常常為敵,孫堅與孫策這兩父子,對呂布仍有着敵手之間的敬重。如今曹操殺了呂布,孫策如何善罷甘休?沒拿他兒子為呂布償命已經不錯了。黃蓋前腳剛走,孫權後腳來了。周瑜未料孫權竟是親自過來,當即有點措手不及。&ldo;你哥說了什麼?&rdo;周瑜看見吳縣來的人便禁不住心裡發慌。&ldo;沒說什麼,&rdo;孫權答道,&ldo;公瑾大哥,我是為了子桓來的。&rdo;孫權帶着一封信前來,周瑜當即沒了他的辦法。曹操的軍隊陷入苦戰,官渡一戰中,不是全勝就是全敗,毫無轉圜的餘地。如今袁紹勢大,若再不從後方襲擊支援,隻怕曹操就将徹底成為曆史。而曹丕也走投無路,朝孫權發出了求救信,這次他非常聰明,繞過了孫策,直接讓孫權帶着信來找周瑜。&ldo;如果袁紹獲勝了,&rdo;孫權說,&ldo;下一步就是轉襲江東,咱們就危險了。&rdo;不用他說周瑜也知道。&ldo;我手上隻有一千六百士兵。&rdo;周瑜說,&ldo;私自調動軍隊乃是大忌,你問過你哥沒有?你哥知不知道你來了丹陽?&rdo;&ldo;他不知道,&rdo;孫權答道,&ldo;我偷偷溜出來的,你看,我偷了他的軍牌。&rdo;周瑜簡直要敗給孫權了。&ldo;你會被他揍死!&rdo;周瑜說。正在此時,外頭又有人求見,乃是曹操麾下派來的信差,帶着呂布的靈柩,以及曹操的一封信。周瑜當即令人停靈于城外,又問消息送到了吳縣不曾,來人答曹操囑咐,先送到丹陽,由周瑜安排。周瑜在廳内讀了信,隻見滿紙血淚,曹操悲切之情溢于字裡行間,最後又将呂布之死,推到劉備頭上,隻字不談求援結盟之事,周瑜隻得派人将信送往吳縣,親自出城祭拜。可憐呂布一代枭雄,死後竟無安身之所,周瑜在棺前痛哭了一場,與孫權拜過後,擇日給呂布選址下葬,暫且葬于丹陽,來日撿骨後,再将棺椁遷往并州。&ldo;什麼時候出兵?&rdo;孫權問。&ldo;不能出兵。&rdo;周瑜說,&ldo;否則會激怒你哥,必須和他商量好。&rdo;孫權說:&ldo;他不會答應的!你不知道現在吳縣變成什麼樣了!&rdo;&ldo;變成什麼樣?&rdo;周瑜問。&ldo;誰的話也不聽。&rdo;孫權說,&ldo;前些日子他殺了好幾個人,張昭勸不住,魯肅不願勸。&rdo;&ldo;什麼人?&rdo;周瑜又問。孫權不說話了,周瑜猜想大半是吳郡本地豪強。末了,孫權說:&ldo;不服他管的會稽人。&rdo;&ldo;殺了多少個?&rdo;周瑜問。丹陽倒是沒有消息,想必是捂得甚嚴實。孫權說:&ldo;連坐,不知道殺了多少,據說把太湖岸邊都染紅了。&rdo;周瑜腦中&ldo;嗡&rdo;一聲,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又問:&ldo;為什麼?&rdo;孫權說:&ldo;魯子敬說,他是因為年前會稽借糧一事,拿劉繇家開刀,我覺得他隻是心情不好,想殺人了。&rdo;周瑜說:&ldo;我送封信過去,你不可急躁。&rdo;孫權:&ldo;再不發兵,子桓就有危險了。&rdo;&ldo;我盡快。&rdo;周瑜憂心忡忡,回入書房,提筆給孫策寫了封信,正要送信時卻發現飛羽不在身邊。離開吳縣,前來丹陽三月有餘,并未帶着飛羽,于是周瑜隻好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幸虧兩地不遠,快馬兼程,一日可到。成婚翌日傍晚,孫策的回信來了,召他回吳縣議事。周瑜便安排了丹陽一應政事,回吳縣述職。抵達吳縣時,飛羽破空而來,停在他的肩頭,這令他高興了些許。然而進得城中,周瑜卻發現道路百姓有猶豫之色,且緊張不安,似乎自己離開的這三個月裡,城中防守、監察嚴了許多,百姓互相視之以眼色,看到周瑜經過時,似乎有人要攔馬,卻被衛兵驅逐開去。孫策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坐在正廳裡,眼也不擡,擦拭着一把畫戟。那是呂布的方天畫戟,他唯一的遺物。&ldo;貂蟬不知道上哪兒去了。&rdo;孫策笑笑,說,&ldo;聽說她挺漂亮的?想必又被曹操收進後宮裡了。&rdo;&ldo;不至于罷。&rdo;周瑜淡淡道,解開鬥篷,天氣陰冷陰冷的,問,&ldo;有酒嗎?&rdo;孫策吩咐人溫酒,又問:&ldo;兵符呢?&rdo;周瑜拿出孫策的虎符還他。孫策說:&ldo;孫權膽子越來越大了,沒跟着你回來?&rdo;周瑜搖搖頭,說:&ldo;你真的不打算出兵?&rdo;孫策一笑道:&ldo;于公于私,都必須馳援曹操,是不是?&rdo;周瑜說:&ldo;曹操勝後,天下可定,若不願百姓民不聊生……&rdo;&ldo;可這筆賬怎麼算!&rdo;孫策重重将方天畫戟拍在桌上,說,&ldo;呂布于你,于我都有恩無仇,用這麼一封輕描淡寫的信,就推得一幹二淨!老子已經不計前嫌,放了他兒子!還要我出兵為他打仗!&rdo;周瑜點點頭,說:&ldo;是,主公說得對。&rdo;&ldo;你嘴上承認了,心裡不服氣。&rdo;孫策說,&ldo;罷了,沒意思。&rdo;&ldo;不。&rdo;周瑜擡手道,&ldo;我心服口服,我認真的,目前雖晚稻已收,吳郡一地仍舊實力不濟,不足以支持長時間用兵,就任曹操去自生自滅罷。&rdo;孫策冷哼一聲,仿佛不認識般地看着周瑜。周瑜心裡歎氣,沒再提這事,預備起身告辭。&ldo;丹陽如何?&rdo;孫策說。&ldo;從父治理有方。&rdo;周瑜笑了笑,說,&ldo;我沒給他添亂,卻也做不了什麼大事。&rdo;孫策的口氣緩和了點,說:&ldo;明年我計劃對荊州用兵,到時候你負責率水軍。&rdo;周瑜點點頭,孫策又說:&ldo;來年若無大差錯,賦你一個水軍都督之職。&rdo;&ldo;謝主公。&rdo;周瑜起身,行禮道,&ldo;我先回去了。&rdo;孫策一怔,說:&ldo;走了?&rdo;周瑜答道:&ldo;孫權還在丹陽,我不回去盯着,怕又出什麼岔子。&rdo;孫策似乎心煩意亂,揮手道:&ldo;走吧走吧。&rdo;于是,周瑜去看望了魯肅,兩人牽着馬,依舊是魯肅送他出城。&ldo;你和孫伯符呢,&rdo;魯肅說,&ldo;适合當朋友,當家人,不适合當君臣。&rdo;&ldo;我也發現了。&rdo;周瑜說。這麼多年了,他們是如何從親密無間,落到這個地步?是在彼此較勁嗎?周瑜自認為,自己已經讓了許多,知道孫策不喜歡旁人幹涉他的決定,就總是順着他的話頭說;知道孫策是主公,就要有主公的身份,周瑜也不再在任何謀臣的面前與他稱兄道弟。魯肅又說:&ldo;吳郡一地現在都怕他,說他是項羽轉世,來當小霸王的。&rdo;&ldo;風言風語,不必理會,謠言止于智者。&rdo;周瑜說。魯肅又說:&ldo;可是有的謠言,還是傳到他耳朵裡去了。&rdo;周瑜眉毛一動,看着魯肅。魯肅說:&ldo;會稽大族說,他發家,全因你在背後支持,以他的本事,是不足以治理江東的。&rdo;周瑜長籲一口氣,不知為何,不僅沒有意料中的煩躁,反而如釋重負。&ldo;果然來了。&rdo;周瑜說,&ldo;還說了什麼?&rdo;魯肅悠然道:&ldo;孫家不是本地人,祖上在富春、會稽一地,整個吳郡對孫堅父子頗有怨言,始終對他們家有抵觸情緒。起初有你我壓着,啟用郡内大族子弟,方消停了會兒,現在又開始了。&rdo;周瑜說:&ldo;張昭就沒說什麼?&rdo;&ldo;他們是徐州一派的,&rdo;魯肅說,&ldo;北方士人,巴不得排擠南人。須得想想辦法,否則地域之争根深蒂固,遲早會釀成禍患……&rdo;正在此刻,傳令兵前來,讓周瑜回去,一時間孫策竟又是改變了主意,不讓他走了。周瑜隻得打道回太守府,孫策卻不在府中,隻是讓他稍住數日,另有安排。周瑜與魯肅面面相觑,彼此都不明孫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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