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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頁(第1頁)

周瑜沉默,一手按着琴,一手接續斷掉的琴弦。張纮說:&ldo;四十萬人,周護軍,自古得民心以得天下,如何能忍心看着這四十萬人餓死在吳郡城外!&rdo;周瑜沒有回答,朱治說:&ldo;城内餘糧尚自顧不暇,現在将軍糧派發出去,怎麼朝主公交代?&rdo;呂範說:&ldo;趕是趕不走的,趕去哪裡?丹陽?餘杭?一樣會遭遇眼前的問題,災民再次南下,恐會引發更多的變數。&rdo;一名年輕人進來,朝着周瑜稍稍躬身,呂範介紹道:&ldo;這是呂蒙字子明,前些日子來的,主公帶兵出征了,便在吳郡内等候。&rdo;周瑜朝他點了點頭,見呂蒙一身樸素白衣,手臂上還戴着麻圈,顯在守孝之年。&ldo;不能開倉。&rdo;呂蒙說。&ldo;為何?&rdo;周瑜問。呂蒙答道:&ldo;據我判斷,去年蝗災過境,積水已消,這次的大旱,至少有一年,不到來年開春,無法确定。&rdo;&ldo;蝗災過境後必有旱情。&rdo;呂蒙又自朝一衆謀臣說,&ldo;現在不僅不能派糧,且江東一帶,還得早做籌謀,節衣縮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rdo;張纮說:&ldo;我就問一句,公瑾,如果主公在,他會不會開倉赈災?&rdo;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各自看着周瑜。&ldo;主公在,他會開倉。&rdo;周瑜将琴弦接上,答道,&ldo;但我在,我不會開倉,要罵,讓人罵我就是。朱治将軍,嚴防死守,預備災民叛亂,緊閉城門。&rdo;當夜,周瑜給孫策回了信,隻字不提吳郡之困‐四十萬災民圍城,令城中恍若孤島。城門一關,誰也進不來了。深夜裡,周瑜睡得仍有點不太習慣,隻覺得一張榻甚是大,翻來翻去都空蕩蕩的。從前被孫策擠着睡習慣了,現在自己一個人睡,反而不自在,夜半時聽不見孫策的齁聲,感覺怪怪的。外面聲音響,火把映着整個院子,士兵的腳步聲,交談聲一瞬間響起。&ldo;什麼事?&rdo;周瑜系上袍帶出來。&ldo;城外災民聚衆滋事。&rdo;朱治親自過來,說,&ldo;在沖城門。&rdo;周瑜翻身上馬,匆匆來到城牆高處,下面已經有人在用木頭撞城門。城防軍未曾得到号令,不敢輕舉妄動。&ldo;放箭。&rdo;周瑜抵達後,第一句話就是殺人。&ldo;放箭‐&rdo;朱治擡起一手,喝道。城門外頓時炸了鍋,有人大喊,有人哭叫,箭如雨下,不知射翻了多少百姓。呂蒙登上城頭,看着眼下這一幕。潮水一般的人群退散,剩下滿地屍體,呂蒙歎了口氣。周瑜沉聲道:&ldo;凡沖城者,殺無赦!&rdo;城外死寂一般的安靜。呂蒙低聲道:&ldo;周護軍,這麼一來,恐怕他們會聚集在一處,前去擾亂其餘縣郡。&rdo;周瑜答道:&ldo;取一千斤糧食,天亮後在城門外熬稀粥,分發給他們。&rdo;天漸漸地亮了,城下堆着血迹斑斑的屍體,還有被箭射傷者、未死之人在屍堆裡哀嚎。呂蒙帶人起鍋,就在屍堆旁熬粥,分發給百姓。本來已經要離開的人群,又漸漸地聚集在一起,高處則是手持弓箭的朱治手下,虎視眈眈地盯着災民們。一名年輕的黃衣道人在人群中穿梭來去,大聲唱着歌謠,時不時給死人撫下雙眼,周瑜隻看了他一眼就說:&ldo;把這人給我抓起來。&rdo;當天傍晚,道人被帶到了周瑜面前,一身褴褛衣裳,站在院子裡,全身灰撲撲的。周瑜正在彈他修好的琴,叮叮咚咚的。&ldo;名字。&rdo;&ldo;于吉。&rdo;那道人笑着說,坐在廊下,說,&ldo;軍爺賞口茶水喝?渴得不行啦。&rdo;周瑜擡眼,手下便端了杯茶水,給于吉端過去。周瑜打量于吉,于吉小心地吹着熱茶,茶水裡倒映出他清澈的雙眼。&ldo;道爺師承何處?&rdo;周瑜又問。&ldo;無門無派。&rdo;于吉一笑道,&ldo;雲遊四海。&rdo;周瑜道:&ldo;千裡迢迢來到吳縣,為萬民祈福,是我怠慢了。&rdo;于吉一張污髒臉,喝過茶,站起身,雖邋邋遢遢,看上去年紀卻很小。他背着手,走進廳堂内,仔細端詳周瑜,隻是搖頭,歎息,不說話。&ldo;喝過這杯茶,&rdo;周瑜認真道,&ldo;就請往北邊去吧!吳郡近日多不安穩,兵荒馬亂的,恐怕沖撞了道長。&rdo;&ldo;嘿。&rdo;于吉笑道,&ldo;若不走呢?&rdo;周瑜說:&ldo;若不走,難保主公回來,生出什麼事。當年黃巾之亂,主公對五鬥米道素來不待見。&rdo;于吉說:&ldo;可我并非五鬥米道中人。說實話,你的主公一生命運坎坷,近年來恐有不測,若多造殺孽……&rdo;周瑜心裡倏然一驚,琴弦發出一聲震響,于吉這話瞬間就令他有種不祥之感。若說鬼神志怪,周瑜平生是不信的,但提到孫策,周瑜便一時間駁也不是,問也不是,僵在當場。&ldo;子不語怪、力、亂、神。&rdo;于吉笑呵呵道,&ldo;說過就算了,周護軍不必放在心上,護軍須得看顧好自己身子才是。&rdo;&ldo;為何這麼說?&rdo;周瑜說。&ldo;你數年前曾有過大病,病未愈,體有痼疾。&rdo;于吉說,&ldo;積疾日久,恐有複發。若想保全,須得早早離開亂世,遠渡海外,不喜不悲,少動俗念為上。&rdo;&ldo;無稽之談。&rdo;周瑜冷冷道。&ldo;剛極易折。&rdo;于吉又說,&ldo;孫将軍祖上殺戮太重,落到他身上,性格剛猛,少年意氣,孫家應有此劫數。&rdo;周瑜手按琴弦,看着于吉,于吉說:&ldo;這就走了,告辭。&rdo;&ldo;且慢。&rdo;周瑜沉聲道,&ldo;劫數如何化解?&rdo;于吉擺手,周瑜暗道自己實在太蠢,本想以言語擠兌得于吉自行離去,反而不知不覺間被他占了上風。&ldo;周護軍信命不?&rdo;于吉揣着袖子,站在門外,煞有介事地問。&ldo;不信。&rdo;周瑜答道。&ldo;你嘴上說不信,心裡是信的。&rdo;于吉笑着說,&ldo;百姓齊聚城外,四十萬人的性命,如此都打動不得你鐵石心腸?&rdo;&ldo;我雖想開倉赈濟,&rdo;周瑜擡眼,注視着于吉,答道,&ldo;奈何伯符在外征戰,他的勝負,攸關全天下人性命,此事我不得不做。即使背負後世罵名,也在所不惜。&rdo;&ldo;也罷。&rdo;于吉一本正經答道,&ldo;看在周郎今日施粥的分上,這兩張符贈予你,收在孫郎枕下,切記。&rdo;說畢,于吉竟是于空中消失,兩張符零落,飄下地面。這一驚非同小可,是障眼法?周瑜快步沖出院内,對着寥落庭院,地上兩張以血寫就的符咒,呆呆站立。數日後,孫策的軍報歸來,一場雨遲遲不下,大地上像着了火,曹操再也等不下去了,約定九月開戰,軍糧再次告急,周瑜隻得派人督糧上路。一連數月,周瑜始終在想于吉說的話,是人都會死,命中注定,天意冥冥,有何忌憚?然而周瑜輾轉反側,隻恐怕孫策出了事,夜間翻身起來,再寫了一封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去。九月十二日,捷報傳來。&ldo;報‐&rdo;手下人沖進府内,說,&ldo;主公大破壽春!擊殺袁術麾下軍隊萬餘!袁術棄壽春而逃!&rdo;太好了!周瑜終于松了口氣,府内群情洶湧,預備孫策凱旋後擺下慶功酒。周瑜這才寫信,告知前線吳郡旱事,一來一回,書信又拖了将近十天,待得孫策班師回朝時,江東一帶已成焦土。土地裂開,田内赤黃,孫策抵達吳郡外時,沿途餓屍滿地,頓時驚呆了。大軍剛到城外,就被滿地的饑民圍住,走也走不開,士兵大聲訓斥,又有人跪在官道中間,大聲哭訴周瑜暴政,射殺無辜百姓。距離第一波災民逃難到吳郡,迄今已有半年,周瑜隻有在即将爆發叛亂前方開庫施粥,且人多粥少,數月裡城外被餓死了足足十萬人。起初朱治還會派兵收拾屍體,最後死的人實在太多,已無法顧及,隻得曝屍荒野,時有人食人之事發生。孫策聽到城外的血淚控訴,一時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周瑜開城,頗有點不安,迎接孫策歸來。孫策進城第一句話就是:&ldo;怎麼不開倉赈災?&rdo;百姓正要夾道歡呼,卻看見孫策臉色陰沉,一腔喜悅俱化為烏有,周瑜被劈頭蓋臉訓了一句,孫策便喚來張纮,讓他前去主持開倉派糧之事。周瑜不敢與孫策硬頂,隻是點頭道:&ldo;是臣的錯。&rdo;周瑜又低聲吩咐朱治的随軍副将幾句,那人便與張纮走了。&ldo;我出征半年,&rdo;孫策難以置信道,&ldo;家裡變成這個樣了?為何不說?&rdo;周瑜沒有回答,孫策召集了滿廳的人,簡直是一腔怒火,又問:&ldo;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是說已經安置妥當了?&rdo;&ldo;回禀主公。&rdo;呂範上前說,&ldo;四月您出征之時,北方便已有災民南下。&rdo;&ldo;誰出的主意?&rdo;孫策問,&ldo;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十萬人死在城外?&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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