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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第1頁)

多年不曾下山的啞僧手撚佛珠,在山腰上送了孫堅最後一程。孫堅屍體葬于舒縣,待得來日再遷回長沙孫家祖墳。而與此同時,袁術的招撫密信,亦送到了舒縣。孫策雙目通紅,走在山路上,回頭以長子身份,帶着孫權又往孤山啞寺回拜。啞僧隻是閉門不見,周瑜在茶屋内親手洗了杯,每人一盞茶,分予諸人。吳氏已被周瑜母親接回家中,餘下人等朱治、黃蓋、程普、陸琨四人,韓當則回營照看軍隊。一切都已辦妥,眼下便到了安排後路的時候了。長沙軍千裡迢迢而來,駐軍此地,長沙太守印節早在孫堅身死時,便被袁術搶先派密使帶走。如今的長沙已非孫家地盤,而所餘這四千一百一十二人,也成了無主之軍。魯肅在外頭關上門,紙門發出一聲悶響,茶室内更顯不安與悶熱。&ldo;來,各位将軍請喝茶。&rdo;周瑜洗過杯,親手一杯一杯遞給四員大将,外加不在此地的韓當,周瑜心裡清楚得很,這些都是忠将。否則早在孫堅落敗身死之時,将領們便有太多理由可棄孫策而去,一路跟到此處,未來茫茫,實屬不易。&ldo;這些天裡,&rdo;黃蓋說,&ldo;多虧了你,周公瑾,若不是你在舒縣縣令處周旋,大夥兒連個栖身之地也找不着。&rdo;整個長沙軍除卻最後的一點軍饷辎重外,如今已全是周瑜養着。周瑜卻不敢有絲毫居功之意,忙道:&ldo;大家都是為了主公。&rdo;然而他心裡也清楚得很,自己奉孫策為主,其餘人未必,畢竟孫策太年輕了,面前之人,在他父親擔任太守時便發兵追随舉事,俱為長輩。就算願意繼續跟着孫策,孫策多半也駕馭不住。況且以如今局勢,孫策還未從喪父之變中恢複過來,栖身巢湖,隻是一時之計,孤山内駐紮了這許多兵馬,遲早袁術會找借口前來攻打,舒縣縣令更不願擔這幹系。回到舒縣時,周瑜與縣令約了三月之期,言明長沙軍隻是途經、暫住,時間一到便全軍撤走,更不會擾民,這才得以短暫容身。&ldo;眼下大夥兒也清楚得很了。&rdo;程普歎了口氣,将茶水一飲而盡,說,&ldo;客居孤山,總不是個長遠之計,須得怎麼想個辦法,各位将軍說呢?&rdo;黃蓋年紀最長,在一衆武将中威望也最高,孫堅在世時且稱呼他為兄,平時言語之中,頗有點不将周瑜、孫策這些小輩放在眼裡。然而此刻,卻沒有急着說話,喝了口茶,問:&ldo;公瑾以為如何?&rdo;周瑜沉默片刻,聽到外面花園裡,孫策與小沙彌的交談聲,實際上現在周瑜的身份十分尴尬,說是孫策的謀臣,現在卻是他提供給整個長沙軍駐軍之地,出的力也最多,隐有以主待客的架勢,就像舒縣的主人一般,黃蓋等人是客,周瑜是主。說是一方大戶或城主,周瑜卻沒有主人的自覺,頻繁幹涉長沙軍的内政‐他心知隻有在此非常時期,自己的行為才說得通,否則就是個越俎代庖之責。不僅自己臉上難看,孫策也過意不去。幸而諸人見周瑜千裡趕路來尋孫策,縱是落難亦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終于将這名遲到的謀士視為己方一員。&ldo;說到底,&rdo;黃蓋悠然道,&ldo;如今也不必再将你當作外人,隻可惜太守大人辭得早,否則以你才能,在長沙府治下,必可謀一席之地。&rdo;&ldo;往事已去。&rdo;周瑜無奈道,&ldo;多說無益,容我多嘴問一句,各位将軍對将來有何打算?&rdo;茶室内無人接口,陷入了長久的靜默。紙門一聲響,被孫策拉開,孫策脫了木屐進來,周瑜要起身,卻被他按住肩膀,坐了回去。周瑜:&ldo;辦完了?&rdo;孫策沉默點頭,拿起周瑜喝過的杯子,喝光了冷茶。周瑜再給他添上,孫策再喝,顯然是渴得緊了,如此往複,直到一壺茶都被孫策灌下去。孫策喉結微動,才漸漸緩了過來,又仿佛是借着喝茶,在掩飾着什麼。&ldo;節哀順變。&rdo;黃蓋長出了一口氣,重重道,&ldo;勝敗乃兵家常事,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為将之人近刀兵,便該當有一天料得到,自己葬身何處。你父一世叱咤江東,董卓、呂布,俱無人能擋他雄兵,如今已是死得其所。&rdo;孫策點了點頭,周瑜提着壺,去院裡接水,看見啞僧正在前廊下寫一幅字,小沙彌伺候着磨墨。回家烏雲散去,午後的陽光照了下來。周瑜一邊洗手,一邊聽到茶室内傳來對話。孫策的聲音:&ldo;昨夜我與公瑾商量了,照現在的情況,此地不宜久留,否則就算舒縣不在乎,也并非長久之策。&rdo;周瑜沉默,将水壺放在竹筒下接水,看着花間的蝴蝶飛來飛去。&ldo;你有什麼打算?&rdo;黃蓋問,&ldo;周瑜奉你為主,說不得大夥兒如今心裡也是這個想法。但你為人貪急冒進,凡事須得三思,叔伯們未與你說,便是提防着這層。&rdo;孫策又靜了會兒,繼而仿佛下定決心,說:&ldo;袁術的信來了,我也想好了,衆位将軍們,你們拔軍啟程,回壽春去。&rdo;&ldo;你果真想好了?&rdo;程普問。&ldo;嗯。&rdo;孫策點點頭,看着院子裡周瑜的背影,水壺裡的水已接滿了,從壺嘴處慢慢地溢出來,發出聲響,周瑜揣着袖子,卻仍未回頭。&ldo;公瑾說得對。&rdo;孫策嗳了口氣,說,&ldo;袁術忌憚的隻有我孫策,各位将軍往投,必得厚待,如今我長沙一脈流離失所,未得家門而入,且如今天下,更無安身之地,不如便保有編制,并入袁術軍中。&rdo;&ldo;待我修書一封。&rdo;孫策逐一看過諸人雙眼,說,&ldo;權當我放手軍權,歸隐孤山,各位将軍到得袁術麾下,切記不可對我多提,隻道我心如死灰,報仇無望,當隻巢湖畔、孤山下的縮頭烏龜,也就是了。&rdo;孫策仍在打趣,卻沒有人笑,孫策又說:&ldo;投奔袁術之事,須得越早越好,接下來如何行動,便交予各位叔伯權宜行事,袁術其人貪婪忘行,心胸狹隘……&rdo;周瑜在院内開口道:&ldo;袁術得到了傳國玉玺,以其本性,必将擇日稱帝。&rdo;茶室内無人接話,周瑜提着壺進來,置于炭爐上,認真道:&ldo;誰在眼下稱帝,便将是天下衆矢之的逆賊,袁術氣數已盡,隻待他自取滅亡,我等便可趁機取下壽春。&rdo;&ldo;而各位将軍雖是托身袁術,&rdo;周瑜說,&ldo;想必不與那厮一路貨色,道不同者不相為謀,隻需韬光養晦,等候孫郎诏令即可。&rdo;&ldo;正是。&rdo;孫策答道,&ldo;韬光養晦,四千人,一封信,盡數帶給袁術,留百人予我在舒縣即可,各位,此計如何?&rdo;飛羽去了又回,長沙軍拔軍啟程那天,程普等人都紅了眼眶。雖說周瑜之計看似天衣無縫,然而世間萬物千變萬化,誰也不知等待在前方的是什麼。一衆人辭了孫策,率領長沙軍主力部隊撤出了孤山。周瑜則與孫策慢慢地沿着山路走回去,秋高氣爽,山風飒飒。孫策近日裡話極少,少得近乎啞巴,有時候周瑜甚至懷疑孫策要留在孤山,六根清淨,跟着啞僧修禅去了。然而到他下定決心後,整個人終于像是冬雪裡的一片葉子,漸漸地活了過來。&ldo;孫郎。&rdo;周瑜說。&ldo;叫我&lso;喂&rso;。&rdo;孫策頭也不回地在前頭走,聲音裡帶着淡淡的笑意,說,&ldo;這麼生分做什麼?旁的人喚我孫郎,你也跟着叫孫郎。&rdo;周瑜笑了起來,孫策回頭,看了周瑜一眼,說:&ldo;放風筝嗎?&rdo;&ldo;好。&rdo;周瑜點點頭,一揚眉,孫策便在湖畔集市上買了風筝。兩人依舊像小時候那般,孫策扯着線在前面走,周瑜放開手,風筝便一路飛揚,直上藍天去。&ldo;我說句話,你可别不愛聽。&rdo;周瑜說。&ldo;說!&rdo;孫策扯着線,專心緻志地看着風筝在天上飛。周瑜說:&ldo;你爹部将跟個江湖幫派似的,長此以往,終有不妥。&rdo;&ldo;老頭子就沒想過自己會死。&rdo;孫策轉頭,看了周瑜一眼,說,&ldo;懂嗎?&rdo;聽到孫策這麼說的時候,周瑜終于知道,孫策已經走出來了。他的傷痛平複比自己更快,當初父親死時,周瑜足足花了三年時間來改變自己,方走出了困境,而孫策,此刻已經能笑了。&ldo;臣不臣,主不主。&rdo;孫策說,&ldo;從他舉兵報效朝廷開始,就是這般,猶如幫派大哥一樣,對屬下稱兄道弟,搞得一個個誰也不服誰,隻有他自己鎮得住。他在的時候還好,現在他不在了,留下個爛攤子給我收拾,弊端就都出來了。&rdo;&ldo;你打算怎樣做?&rdo;周瑜問。孫策又仰頭看了一眼,風筝已經飛高了,孫策便将線交給周瑜,說:&ldo;你這麼問,可見你心裡早有打算。&rdo;&ldo;你的臣屬,&rdo;周瑜說,&ldo;不僅僅隻有他們,如果計劃順利,你得明白,你是長沙少主,不能再重蹈你爹的覆轍。&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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