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風陣陣,時不時撲打着窗戶,發出的響聲既近而又遙遠。已是不惑之年的許日山被寒風所裹挾,迷失在了過往中。滄桑感漸漸籠罩着這個老人,随着不斷的講述,時光開始慢慢向後退,蟄伏在歲月深處的記憶浮現在眼前,像是一幅染黃的畫卷漸漸鋪開。
“那年,我頭發還沒有變白,陸離也不過才二十幾歲,應該是二十三吧,記不清楚了。當時國内開始嚴查掃黑除惡,我有些底子在身上,就跑到日本去躲躲風頭。我第一次見到那小子,是在一家中國面館裡。那天是我母親的祭日,而我又不能去她墓上祭拜,我心裡難受得很,就想着一個人找家有中國味的店坐坐。當時心緒太亂了,被人跟蹤都不知道。”
許日山講得嗓子有些發癢,又端起桌上的粥喝了幾口,繼續講到,“那小子還是個服務員,把面端給我後,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雙鬼眼睛滴滴地亂轉。我平時脾氣還是挺不錯的,但那天情況特殊,我火氣一下子就竄上來,直接把碗摔了,我指着那小子罵道,‘你眼珠子是不是有毛病,要不要我幫你挖出來!’,那小子倒也識時務,被罵了也不生氣,樂呵呵地把地上的碎碗收拾好後,又到後面給我端上碗新的。”
“我就沒和他繼續計較,可就在我翻面條的時候,我翻出了一張小紙條,一瞬間我就清醒了,但我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當時我腦子轉得飛快,但卻沒想到什麼好辦法,我敢說,如果那時候我隻要有一點不對勁的動作,周圍幾桌的人立馬就得撲上來把我弄死。”
那天的事情應該在許日山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以至于現在講述起來,都不自覺地情緒翻湧。
“那小子真是聰明呀,像個狐狸一樣精!他拿着一碗醋湊到我面前,我微微動着嘴唇,當時也不對他抱多大希望,就是想着好歹也幫我報個警。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就算報警也沒用,警局那邊都給打好招呼了。”
許日山講到這突然不說話了,定定地看着我,有些考量地對着我道,“如果是你,你會想出什麼方法幫我脫困呢?我提前告訴你,就是因為這件事,我才把你哥帶上道的,隻不過後來發生的事都出乎了我們的意料,以至于……扯遠了,小子你說,什麼辦法!”
本來聽故事聽得好好的,突然被提問,我第一感覺就是像回到了學校!我摸着腦袋想了半天,但都沒能想到什麼好辦法,連警察都不管了,那不等死幹嘛?
“算了,你個傻小子能想出什麼辦法來!丫頭你呢?”
李優優脫口而出,“電話!”
“聰明!你也聰明!你們兩個倒也挺般配,一個傻子一個聰明鬼,正好智商平攤了!”
許日山擡頭望向天花闆,細眯着眼,日光燈發出的黃光照在他的眼睛裡,光線變得細長而模糊,仿如時空隧道,飄零的思緒像是小偷一般溜了進去。
“你哥放完醋後,就用一副服務員的口吻對我道,‘放心先生,您不用擔心手機沒電,我們這有專門的充電處。’”許日山模仿着陸離的語氣,話到興起,還站起身做起了動作。
“哈哈哈……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我裝作手機沒電了,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讓幫忙充會電。遞給他時候,我偷偷開了鎖!那些個笨蛋都傻傻地坐在位子上什麼都沒看出來!哈哈哈……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不過……也算我運氣好,不該死在那破日本。如果不是為了等他們老大到了之後再對我下手,我恐怕直接就死了,也等不到我的人來救我!”
許日山莫名大笑起來,可笑着笑着,上揚的嘴角卻接住了幾滴淚水。講完後,許日山久久沒有再開口,仿佛是變成了一個稻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後左顧右盼,像是找尋着什麼。這一幕實在催人淚下,一個頭發已經全部發白的老人,緩步移動着四處摸索,真就像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隻不過他找的不是玩具,而是無法回去的過往!
窗外的寒風正向屋裡遞來絲絲涼意,許日山一直走到火爐旁才堪堪回過神來。歲月的剪影襯托着金色的火光輕輕搖曳。
“可惜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最後他成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那一别至今都再也未見呀!”
“我哥前段時間回來過,您也沒見到?”
“沒有,人家不願意見我,我有什麼辦法!”許日山有些疲憊地重回椅子上,既有不滿又有委屈,稱他一句老頑童也不過分。
“為什麼?”我和李優優齊刷刷地看着許日山,按道理關系這麼好的往年交,不應該連一面都不見呀!而且陸離能托許日山照顧我們,說明陸離對許日山也是十分信任的呀!
“我……诶!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前段時間,他突然打來一個電話給我,要把他欠我的二百萬還給我,當時我想直接找人把他接過來,他卻說不願意見我,隻讓我派人拿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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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日山無奈地笑了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明白了,這是要徹底兩清呀!他欠我二百萬,我欠他一條命!他把二百萬還給我,就是想讓我還他一條命!有時候,我就覺得這小子也挺傻的,非要回去幹什麼!留在山城,我看看誰敢動他!”
許日山越說聲音越小,像是徹底疲憊了,原來回憶往事才是最耗費人精力的!我們越長大越覺得累,無非就是記憶越來越沉重!
爺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下來了,就站在樓梯口,靜靜地聽着我們的談話。大黃寸步不離地跟在爺爺身後,也安安靜靜地不亂叫。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陸離的二百萬是用在這裡了,這就相當于用二百萬為我和李優優求了一張萬能的護身符呀!
過了好一會兒,許日山慢慢起身,摸摸我的頭,“放心,别說顧遠峰了,就是顧遼親自來,也掀不起風浪!”
說完,許日山就走到門口,一下子就拽開了大門,被擋在屋外許久的寒風像是海潮一樣瘋狂地湧了進來,除卻火爐旁還是溫暖的,其餘房間各處瞬間布滿了寒氣。屋子裡養了那麼久的暖氣竟抵不過一瞬間而來的寒風!
許日山就站在門口正中央,絲毫不顧寒風凜冽,滿頭白發被風吹的亂起。不過他這一擋,屋裡倒也暖和了不少!
“放心,我這個半截快入土的老頭子還有點實力。活着沒臉見你,可不能到了下面也沒臉見你了!”
風聲很大,許日山的呢喃我聽得不是很清楚,至于他說了什麼,或許隻有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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