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拾了個瓦缸倒扣在地上,搖頭晃腦,拍來拍去,荊轲則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轉圈扭動,二人自得其樂。太子丹走進廳内,俯身拾起一面布帛,展開看了一眼,遞給浩然。浩然道:&ldo;說的什麼?師父看不懂燕國的字。&rdo;太子丹笑着解釋道:&ldo;趙政派王翦渡過黃河,朝燕西三郡進軍,要求父王把我……交出去。&rdo;通天随手打了個響指,那一廳狼藉登時乒乓作響,木架立起,杯盤飛回案幾上,木案擺放停當,布簾各自歸位。少頃聞仲與子辛回府,并帶來了薊城中的消息。聞仲道:&ldo;你父遣樂毅前去黃河慶縣阻敵,此時國中空虛,王宮緊閉。&rdo;子辛身後卻是跟了數十名城中百姓,此刻盡數跪在庭院中,子辛道:&ldo;百姓聽聞太子丹歸國,紛紛前來托庇。&rdo;太子丹沉默點頭,遂出門打發來投百姓,着其于府内各尋住處歇下,又親自為通天等人清掃房榻不提。是夜,春雨淅淅瀝瀝,一院皆濕,府中玉蘭樹抽了新芽,芽孢外的碎葉零散落下,浸在泥濘裡。浩然坐在檐下,背着房中燈光,随手玩着一小塊碎玉。玉石晶瑩剔透,竟是自動發出微微的暗光,光芒映在浩然柔和的眉眼間。太子丹一手端着個木盒,另一手提着個小銅爐,在庭外站着,眼望浩然。&ldo;快過來,做什麼呢,仔細淋雨着涼。&rdo;浩然道。太子丹坐到浩然身旁,兩師徒并肩坐着,太子丹道:&ldo;給師父送吃的來了,方才遣人在城内買了幾隻活雞,親手釀的糟雞……&rdo;說畢開了食盒,内裡正是兩隻黃澄澄的油雞,散發着酒香。浩然搭着太子丹的肩膀,道:&ldo;你倒是有心,給銅先生送了麼?&rdo;太子丹笑道:&ldo;送了,銅先生正躺床上裝死,大師伯勸着,見我去,師伯那臉都綠了。&rdo;浩然大笑,太子丹又道:&ldo;子辛師父呢?&rdo;浩然道:&ldo;房裡歇着,别理他,吃我們的就是,給他留點兒。&rdo;太子丹撥亮小爐,爐上撂了一小青銅壺,壺中煮着數片花葉,那清茶煮起甚香,太子丹又笑道:&ldo;吃這雞再喝酒,便顯膩了,師父嘗嘗茶……&rdo;&ldo;你倒是會享受。&rdo;浩然撕了個雞腿,邊吃邊揶揄道:&ldo;跟着你果然吃好的,喝好的。&rdo;太子丹看着浩然手中碎玉,道:&ldo;師父,這是什麼?給我成不?&rdo;浩然哭笑不得道:&ldo;此物幹系重大,萬萬不能給你。&rdo;說畢浩然将這崆峒印碎片來由詳細與太子丹說了,又道:&ldo;徐福如今呆呆傻傻,料想就是缺了這碎玉緣由,你這家夥,何時也學會開口要東西了?&rdo;太子丹一笑道:&ldo;倒也不是貪心,成日見不着師父,讨件玩意兒,權當留個念想。&rdo;這麼一說,瞬間便令浩然問心有愧了,收了倆徒弟,竟是一件拜師禮沒給,想當年通天教主收自己為徒,還送了隻神獸内丹制的玉埙,然而那玉埙卻早已在與子辛相鬥時毀成碎片。浩然歎了口氣,道:&ldo;師父是個窮鬼,對不起你了。&rdo;太子丹忙擺手笑道:&ldo;師父從不愛斂财,徒兒知道的,随口說說,切莫往心上去。&rdo;忽又道:&ldo;徐福……師叔這麼說來,要如何才能将玉給拼回去?讓他張口吃下去成不?&rdo;浩然心裡隻想着那拜師禮之事,心不在焉地&ldo;嗯&rdo;了聲,道:&ldo;沒試過,不敢讓他亂吃,萬一吃完回不了原狀,又吐不出來,那便壞事了。&rdo;太子丹笑了起來,道:&ldo;這倒是個麻煩事,可怎辦好。&rdo;太子丹家國覆滅在即,反而毫不擔心,卻一門心思想着浩然的麻煩,這令浩然更過意不去。兩名徒弟,太子丹的性格與嬴政實是雲泥之差,那态度更是天壤之别。浩然忍不住道:&ldo;别想着師父的事兒了,你呢,要怎辦?&rdo;&ldo;他想刺殺嬴政,這還用問?&rdo;子辛在房内沉聲道。田光終于回來了。荊轲那小兒多動症完全靠不住,于是田光在回國途中,又尋來了一名高手!這名高手叫做秦舞陽,五世将門之子,燕國已故名将秦開之孫,少十三歲時犯下殺人命案,逃離薊城,隐居北方。秦舞陽當年僅十三歲,便敢于殺人且勇于殺人,如今二十五歲,整個人更似散發着嗜血的兇獸。荊轲則活了二十二年,連血也沒見過,對比之下,優劣立判。秦舞陽站在花園中,滿臉戾氣,打量太子丹等人,末了開口冷冷道:&ldo;你便是本國太子?&rdo;太子丹拱袖,一躬到地,恭敬道:&ldo;正是,節俠請先生來,想必先生擅于武技。&rdo;秦舞陽擺手道:&ldo;罷了,你本是我後輩,叫秦叔便是。&rdo;子辛低聲道:&ldo;這人就是……史書記載中,見了嬴政吓得……腳軟的那厮?&rdo;通天蹙眉道:&ldo;什麼?&rdo;浩然小聲朝通天解釋了一番曆史,最後道:&ldo;看不出口氣還挺大。&rdo;通天點了點頭,道:&ldo;确實口氣挺大。&rdo;數人站在一旁打量秦舞陽,那眼神像在觀賞一隻被綁在長桌上,嗷嗷待宰的豬。秦舞陽被看得背上發毛,怒道:&ldo;緣何如此看我?!&rdo;浩然理也不理那秦舞陽。直朝太子丹道:&ldo;徒弟,你可想好了?&rdo;太子丹靜了一會,那時間平地起了一陣飛風,攜着庭中玉蘭樹無數碎葉卷過,陽春三月,和煦日光照在太子丹安靜的臉上,千古瞬間,凝于此刻。&ldo;徒兒知道師父不能說。&rdo;太子丹輕聲道:&ldo;但……徒兒還是想問,能成麼?&rdo;滿院皆靜,通天道:&ldo;說就是。&rdo;浩然看了通天一眼,而後道:&ldo;成不了,别去了。&rdo;太子丹笑了笑,道:&ldo;成不了,會如何?&rdo;浩然道:&ldo;嬴政震怒,着燕國将你交出,你父賜你一杯毒酒,再将你人頭割下……&rdo;一陣悶雷敲響,仿佛有無數閃電沿着雲層滾滾而來。通天翻了翻白眼,道:&ldo;劈你個頭。&rdo;雷聲靜了。&ldo;……&rdo;通天道:&ldo;沒事,春雷,繼續說。&rdo;浩然哭笑不得,通天又解釋道:&ldo;你大師兄吃了姬丹送的雞,很是滿意,今日回九天雷部當值去了。&rdo;浩然滿腦袋黑線地點了點頭。秦舞陽冷嘲道:&ldo;巫蠱邪惑,妖人妄言,怎當得真?一國太子,難道便是如此懦弱之人,便是如此易受把持之人?!&rdo;太子丹想了想,道:&ldo;請荊轲先生來,我有計較。&rdo;浩然完全無視了秦舞陽,在場數人随便一個伸根手指頭就能将他給揉死了,倒也不計較其無禮,隻朝太子丹道:&ldo;成不了還得去?&rdo;太子丹微笑道:&ldo;終我一生,今兒知道,師父是幫着我的,縱然成不了,也是無憾。&rdo;荊轲刺秦荊轲站在院裡,斜着眼,秦舞陽被荊轲上下眼皮一夾,擠剩半截。荊轲道:&ldo;怎麼?昨天答應幫你去殺那勞什子嬴政了,今天又有啥事?&rdo;太子丹微笑道:&ldo;我聘來一人,讓他當你的副手。&rdo;高漸離眼上蒙着黑布,微笑着站在春風中,道:&ldo;殿下對漸離不放心?&rdo;太子丹一哂道:&ldo;漸離先生有目疾,不宜以身涉險。&rdo;荊轲道:&ldo;我們是兄弟,我去他也去!這什麼人,不認識!&rdo;高漸離嘴角蘊着一絲笑意,道:&ldo;我除了擊築,便什麼也不會了,聽殿下的就是,你若死了,我會替你報仇。&rdo;荊轲蹙起眉頭道:&ldo;這家夥靠不住,慢吞吞的,也不像你身手敏捷,抓不住人。&rdo;秦舞陽遭到連番無視後,怒火已憋到極緻,吼道:&ldo;黃口小兒,這便殺了你!&rdo;說畢抽出腰間長劍。太子丹激将法得售,忙道:&ldo;秦卿不可動粗!&rdo;荊轲随手拾了把院中神器,将笤帚頭握在手中掂了掂,笤帚柄指向秦舞陽,秦舞陽已抽劍指地,眼觀鼻,鼻觀心,登時氣息沉靜,不動如山,宛若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子辛低聲道:&ldo;有點本事。&rdo;秦舞陽一看便是會家子,那步伐凝滞,身形沉穩,手腕青筋暴漲,雙目牢牢鎖定荊轲動作,而荊轲卻是一副憊懶流氓模樣,這形貌由别人判斷,或許雙方武力高下有待斟酌判斷,然而看在子辛與浩然兩人眼裡,卻是十分明白的。浩然疑惑無比,道:&ldo;荊轲竟然不會武?!這是怎麼回事?&rdo;浩然帶着請教的目光望向通天教主,通天點頭表示贊同,答道:&ldo;看上去确實不會武。&rdo;這可奇了,浩然難以置信道:&ldo;荊轲不是……史上最出名的刺客,居然不會武?!&rdo;子辛道:&ldo;你且看他如何破那秦舞陽之力,興許是以巧制敵。&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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