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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今兒好些了？”太後笑道：“好多了。吃了那麼多日子的藥，總算可以換換味了。”頓了頓，朝重華伸出手，“來，叫皇奶奶看看，可是又吃胖了？”重華脆生生的回答：“沒胖！母妃不讓我多吃！”太後頓時笑了起來。逗了會兒重華，香嬷嬷将重華抱了出去，太後明顯是有話要對顧娆說。“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太後的語氣透着股蒼老垂朽的暮氣，“皇帝這些年對你冷待，也是受了哀家的連累。可哀家活不了多久了，也護不了你了。”顧娆不知怎地，眼眶頓時紅了：“娘娘您别說這些喪氣的話，您今兒不是大好了嗎，好好将養，定能長命百歲！”太後拍了拍顧娆的手，笑道，“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有數。你看哀家如今躺着還能說兩句話，可早就坐不起來了。”“有些話，以前不想跟你說，怕誤了你，可如今不說哀家怕你以後受欺負。”“皇後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皇子若要繼承大統，必須得從别的妃子名下過繼抱養。哀家瞅着，皇後應是瞧上淑嫔和敬嫔的肚子了，你自己要當心。”“你本家勢單力薄，哀家也知道，你若存心想争一争那個位子，哀家的母家可助你一臂之力。哀家喜歡重華這孩子，他被你養的很好，哀家很放心。”顧娆早已泣不成聲。太後說完這些話，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了，吓得顧娆連忙去叫香嬷嬷。香嬷嬷歎了口氣，把太後放平躺了些，才拉着顧娆的手說道：“你以為外邊的藥罐子為什麼要撤？”說話間，香嬷嬷眼眶已經紅了，“太醫說了，大約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顧娆心中微顫，“皇上知道嗎？”香嬷嬷搖頭，“皇上已經許久沒來過泰康宮了，太後不讓我跟皇上說。到時候，我也會陪着太後一道去，貴妃娘娘，您、您一定萬事當心。”香嬷嬷這些年也是真心把顧娆當晚輩看了，這些話也是掏心窩子的話。顧娆擦幹眼淚，陪太後又坐了會兒，帶着重華去了勤政殿。“貴妃娘娘，皇上正在裡邊與内閣大臣議事。”劉裕不鹹不淡的說道。竟是連個笑臉都欠奉了。顧娆冷冷看了他一眼，“太後娘娘已經撐不住了，皇上若是還記得他有個親娘，還請他去見太後最後一面。”說完，帶着重華轉身就走。……回到永福宮，顧娆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悲傷，伏在床上哭了一場。重華在旁邊安安靜靜坐着，突然問道：“皇奶奶是要走了嗎？”顧娆望向重華，摸了摸他的頭，“是啊，你皇奶奶要去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皇奶奶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你一定不要忘記她。知道嗎？”重華點頭，“兒臣記住了。”看着重華難得懂事的模樣，顧娆又忍不住紅了眼眶。“你皇奶奶說你聰明懂事，我這個當娘的都沒看出來你哪裡聰明懂事了，可既然你皇奶奶都說了，那我也隻好信了。可是你以後不能再胡鬧了，你要成為一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因為你皇奶奶在看着你，母妃也在看着你，這天底下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知道嗎？”重華看着自己的顧娆，沒有說話。顧娆失望的歎了口氣，這孩子才三歲，能懂什麼呢，自己還是太心急了。重華看着母妃失望的神色，忽然感覺心好像被什麼紮了一下，下意識拉住母妃的衣袖：“我知道了！兒臣知道了！母妃你别……”顧娆微愣，随後微笑起來，“好。這才是母妃的乖兒子。”然後擁重華入懷。心道，從今往後隻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太後她老人家還是沒挺過這個晚上。顧娆跪在她身側，感受着她的溫度一寸寸的冷下去，如這個世界。皇帝跪在她身側，作出一副悲痛姿态，當真是虛僞極了。“傳太後娘娘懿旨！”“貴妃劉氏，侍奉哀家多年，事君至誠，育有長子，柔嘉淑順，惠德端仁，品性溫良，堪為天下女子之表率，着即冊封皇貴妃，欽此！”顧娆驚愕的擡起頭，看着香嬷嬷一臉面無表情的宣讀太後懿旨，她如何也想不到，太後走時還送了這樣一份大禮給她。皇帝淡淡瞥了一眼顧娆，見她表情不似作僞，神情頓時緩和了些許，依母後那般驕傲的性子，這也确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她若是喜歡一個人，便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你面前，可她若是真對一個人失望極了，那就真的是此生再也不見了。當初，她對父皇如此，如今，對兒子也是如此。她這一生，最愛的夫君和兒子，到最後竟都讓她失望極了，連最後一面都不見。不見他。也不讓他見。……“兒臣接旨。”顧娆泣不成聲：“臣妾接旨。”……太後這道懿旨中的用詞，竟是照着皇後的規格拟的。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曾經那個蠢笨無比的草包貴妃低調了三年，如今竟得到太後娘娘如此盛贊，可見太後娘娘對皇帝皇後可謂失望到了何種程度。但，死者為大。誰也沒有去追究這封懿旨的用詞不當，那意味着對太後的不敬。即便裡面隐隐涵射了皇帝皇後的不孝，可皇帝都接受并将聖旨昭告天下便意味着皇帝對此并無異議，作為臣子的，便沒有别的理由再說些什麼。……延慶十三年，章惠皇後楊氏，于八月七日崩。滿朝素服，舉國皆哀，辍朝七日。後，皇貴妃自請在宮中為章惠皇後禱念往生經七七四十九日，以表孝心。帝允。……人心，向來是很奇妙而複雜的東西。尤其是在朝堂上，因為某些人的私心，又或者因為某些人的利益，完全沒有任何規律和道理可講。淑嫔和敬嫔的孩子生下來了。一男一女，一死一活。淑嫔死了，死在自己的大意上，好在她生下來的是個男孩，不會面臨無母可依的下場。若無太後那道懿旨，想來皇後想要領養個皇子養在膝下并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可如今，遍天下都在談論帝後失德，大周朝自诩以孝治國，可身為帝後，竟未能奉養太後晚年，竟讓太後對一個皇貴妃使用了中宮之詞。這便是她此生再也洗不掉的污點。皇後失德。怎可堪為人母？怎可堪為國母？怎可擔當得起母儀天下的職責？無數文人懷着激憤的心情寫下了無數錦繡文章，無數士大夫在朝堂上耗幹多少口水，無一不是指着張家破口大罵：張家教養不善，誤我家國！皇後又怎能堵得上這天下悠悠衆口？可最奇怪的便是皇帝的反應，他對此不發一言，對那些指摘責罵一味受之。……“她眼裡從來都隻有皇貴妃，她何時曾對我有過一絲半點兒的滿意？”皇後收起澆花的銅壺，面上挂着蒼白又譏諷的笑意，“這些年，我尊她敬她，戰戰兢兢，絲毫不敢行差踏錯，她教我說中宮威嚴，說皇後應該慈仁寬大，對待後妃應一視同仁，可她也曾做過皇後！”“那些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卻要讓我做到！”“她說皇嗣稀薄，可她卻不讓那些後妃多生孩子，為什麼？還不是怕影響了重華的地位！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這是我一國之母的職責啊，可她為何卻要說我做錯了？”皇帝看着皇後，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的果斷和命令：“你到如今也依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那皇後你就在坤甯宮靜思己過吧。”說罷，皇帝轉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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