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芍認得,這是餘州同知方戈渙。她同福來對眼,二人一前一後邁入院子。
方戈渙初時還有掙紮,大抵是吃了押解的苦頭,被拖入院子時,整個人神采恹恹,已歇了與其抗争的心思。
他方才還不知落入誰的手裡,逡巡四下,都是下人的衣着,隻在院子中央站着一瓊花姿貌的小娘子。
一瞧主事的是個姑娘,他稍愣了神,很快又踔厲風發,做足官宦态勢。
“小娘子是外地來的吧?可知我是誰?”
陸芍微微訝異,她同胥吏起争執後,分明同方戈渙打過交道,不過一歲的光景,她還認得方戈渙,方戈渙卻不認得她了。
可見餘州并不是甚麼清水衙門,平日撈慣了油水,哪裡還記得她那小小的繡坊。
她斂起眸子,冷聲說了句:“方大人貴人多忘,自然記不得我。”
聞言,方戈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娘子。
小娘子薄施粉黛,梳着簡單的發髻。原本這妝束并不惹眼,可陸芍舉手投足間,偏生是娉娉袅袅的模樣。
尤其是那雙潋滟的眸子,幹淨澄澈,隻需對上一眼,足以教人過目不忘,方戈渙這樣妻妾成群的人,倘或見過這等殊色的小娘子,又如何沒有印象。
陸芍不知他今日被押解至此的緣由,隻是碰上了,總要記起一些艱苦的舊事。
“歲綿巷佟家,那座被方大人手下傾占的繡坊,可還記得?”
話說至此,方戈渙總算是記起來了。
去歲時,有一身着缟素的小姑娘擊鼓鳴冤,大抵是家裡時值有人遷化,才過白事,她整個人神色疲累,形銷骨立,全然不是今日這幅嬌豔活俏的模樣。
而他之所以能記起歲綿巷佟家,正因為前幾日,突然有人追究歲綿巷繡坊的事,動手捉了他手底下的官吏。他臉面盡失,在多番打探之下,才摸到這座新置的沂園。
沂園内住着一對兄妹,聽聞是汴州商賈出身,沒有多大來頭。園内人手也不多,身配短兵的,也唯有主院看守的兩個。
他是知府的副職,分掌地方鹽、糧、捕盜、江河海、水利等事務,自不甘屈居知府之後。
小小一座繡坊歸還便歸還罷,他隻是不肯容人在他面前厲聲叫嚣。
方戈渙瞧準時機,一面着人窺探陸芍兄長的行迹,一面在街上捉拿陸芍,原先是打算,先将陸芍緝拿下獄,以此要挾他兄長,放回手下官吏。
誰料,她身後跟着的人,功夫了得,那些奉命捉拿的官吏悉數栽在引河街上。
方才,竟還壯着膽子,将他從府邸提至沂園。
方戈渙後知後覺他們這行人并不好相惹,且他現下隻身囿于此處,無法調遣官府人手,相當于刀俎之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小娘子繡坊的契書一早便不再本官手裡了,任是你兄長捉了胥吏出氣,本官也變不出第二張來。”
陸芍猛地擡首,不可置信地望向方戈渙,她從未聽人提起廠督捉了傾占繡坊的胥吏。
而一紙契書流轉自太後手中之後,繡坊就被官府貼了封條。她在餘州的這幾日,路過一回,就因封條的緣故,未能入内。
她驟然記起福來遞來的楠木匣子。
怪不得那個木匣子中繡繃瞧着眼熟,能撕了封條,不顧官府威懾的大抵也隻有廠督了。
陸芍指尖微蜷,緊緊捧着粉紫釉手爐,若說幫她取絲線繡繃,是為了繡制香囊,那他抓那些胥吏替她出氣又是怎麼一回事?
方戈渙見她遲遲不出聲,試探性地問道:“今日多有得罪,本官給小娘子賠個不是,改明兒往小娘子的園子送些賠禮來。公門尚有要事,本官遲遲不歸,若是耽誤公事,我要落個渎職的罪,小娘子也要受到牽連,豈非得不償失?”
雖是順目求好,說話間仍帶着威脅的語氣。
陸芍知曉方戈渙并未說假話,就算是扣押他,也變不出第二張契書。倘或将人逼至絕路,以他在餘州掌控的權勢,掀起多大風浪也未可知。
廠督來餘州本生就有要事要做,她這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得他分心。
正欲松口,卻見月洞門處,誠順匆匆趕來。
“方大人走不得。”
陸芍聽見聲音,下意識地抻着脖頸往誠順身後去探。沒有瞧見廠督的身影,心裡猜測他手頭的事尚未處理完,也沒有多問。
方戈渙轉身,川字眉頭緊緊攏在一處。
他一堂堂同知被外地來的商賈困囿在院子裡,這話傳出去已經丢了天大的臉面。本想着二人各退一步,成全顔面,誰知半道沖出個下人,語氣生硬地攔住他的去路。
“本官實乃朝廷命官,在餘州來去自如,如何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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