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吧。”蔣阮道:“好歹也有些交情,送她一程也應該。”兩世交情,總也是不淺的。……菜市口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被綁着繩索跪倒在地的女人衣服上已然髒污不堪,頭發上布滿污漬和爛菜葉——總有義憤填膺的百姓以此來表達對囚犯的憤怒。“呸,沒臉沒皮的,竟夥同奸夫來害郡主。”“可不是,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沒瞧見尚書府都被抄家了麼?”“自是自作自受,果然什麼樣的人養什麼養的女兒,前些日子那不知羞恥的郎中夫人說不定就是被這麼教壞的。”議論紛紛中,那身着囚衣的女人卻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斑駁的臉,依稀可以看到從前的美豔,可是目光卻是渙散至極,唇角是癡癡的笑,口水流的滿臉都是。她小聲的自言自語,隻有離得最近的魔道的劊子手能聽清楚她的話。她在說:俪兒,娘帶你出去買衣裳。劊子手不屑的撇了撇嘴,看向她的目光充滿鄙夷。菜市口人群中,露珠和天竺一左一右護着蔣阮不被人群擠到。蔣阮掀開帷帽,看向喃喃自語的女人。二姨娘癡癡傻傻的模樣,哪裡還有從前精明美麗的影子。雖然二姨娘事實上一直都并不精明,可上一世她也曾羨慕過蔣俪,因為蔣俪有一個這樣強勢的母親,一個庶女過的比嫡女還要滋潤。蔣阮小的時候,趙眉那時候還是蔣府的當家主母,隻是當家主母當得名不副實,夏研溫婉,平日裡總是做得周到不會給人拿捏道把柄,二姨娘卻是看準了蔣權不喜趙眉,一個勁兒的欺負他們母子三人。二姨娘年輕的時候很是跋扈,背着人私下裡恐吓蔣阮許多次,上一世懼怕的人這輩子卻落得個這麼下場,重來一世,卻覺得原先厲害的人也不過如此,隻是紙老虎罷了。早在二姨娘解了禁足行事态度大變的時候她就留意到了,蔣丹不過借刀殺人,不過二姨娘也與她有些陳年宿怨。在被抓入牢中之前她就連夜寫下一封信,信中不是别的,正是這些年來李尚書李德興斂财打點,攀附關系的記錄。上一世李家人最後還是投奔了宣離,李家和蔣家本就有姻親關系,宣離也樂于關照。隻是宣離此人有個習慣,并不如表面上一般用人不疑疑人勿用,但凡自己人,總要調查一番,将那人的弱點握在手裡,以備突發狀況。李德興做過的那些事情,當初還是經過她手了一番。自是記得清楚,至于胡千秋,并非針對二姨娘,胡千秋當初本是在宣華一派,可後來見勢頭不對便投奔了宣離,禦史台近一半的人後來都成了宣離的人。禦史台在朝中的地位舉重若輕,尤其是事關官員的大案,這一次将胡千秋弄下去,禦史台重新洗牌,也就是掐斷了日後可能成為宣離一大部分的助力。李家,胡千秋,宣離未來的羽翼,在如今就被她剪斷,卻不知日後宣離的奪嫡之路還能否走的順風順水,至于二姨娘,不過是一個犧牲品。但她并不同情。世上之事,從來沒有誰同情誰的,上一世最後她落得如此境地,二姨娘可是憑借着李尚書同宣離的關系在蔣府過的風生水起,雖然比不得夏研,卻也是踩着她的骨血向上爬。蔣家的人用她的血鋪路尚且不同情,不過是前生仇人,她又怎麼會心軟。眼看着行刑的時間要到了,若是以往的囚徒,到了這個時候,有親友的親友都會上來送最後一程。二姨娘并非孤兒,可今日卻是沒有一人來為她走最後一程。蔣俪早已先她一步下了黃泉,李家舉家遷徙,至于蔣權,二姨娘給他戴了一頂綠帽,蔣權沒有踢她兩腳洩憤已是仁慈,怎麼會眼巴巴的前來送行。便見唏噓聲中,有一人緩緩上前,素衣帷帽,行走風華自在,人群中漸漸安靜下來,看着這個突然走上前的女子。女子行至囚徒身前,掀開帷帽,露出一張嬌媚明豔的容顔,人群中有見過她容貌的人,登時吸了一口冷氣道:“是弘安郡主!”竟是弘安郡主!百姓們是最能天馬行空思考的人,一時間議論聲乍然又起:“居然是弘安郡主,弘安郡主怎麼會過來?”“真是慈悲心腸,這毒婦如此害她,弘安郡主還來為她送行,真是難得啊!”“果真是戰神的妹妹,這氣度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蔣阮朝那劊子手偏頭微笑:“大哥,我可能與自家姨娘說幾句話?”那劊子手正為蔣阮的美貌所驚,瞧見她這般客氣的稱呼一時間又激動又赧然,臉都紅了,道:“郡主客氣,請吧。”說罷便走到一邊,将位子與蔣阮空了出來。蔣阮在二姨娘身前蹲了下來,露珠忙從籃子中拿出幹淨的濕帕子,将二姨娘的臉一點點擦幹淨。二姨娘手腳都被綁着,掙紮不開,隻能徒勞的扭動。露珠将二姨娘的臉擦幹淨後,蔣阮才看向她道:“姨娘還是這樣子比較美,否則到了地下見了故人,認不出來可怎麼辦?”二姨娘本是眸光渙散的癡傻模樣,聽到蔣阮這般說卻是身子輕顫一下。蔣阮伏低身子,嘴唇貼着二姨娘的耳朵,輕聲道:“二姨娘也該嘗嘗當初我娘嘗到的滋味才是。”她道:“不管你是不是瘋子,都能明白我的意思。”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囚徒,語氣中的戾氣連一邊的天竺都忍不住有些心驚。蔣阮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很深很黑,像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她道:“當初的事情,二姨娘也應當知道吧。蔣府的人應當都是知道的,你看,他們那麼壞,就那麼扼殺了我娘。”“我大哥,還有我,蔣府的人這麼喜歡踩着我們母子三人的血往上爬,如今也該教蔣家嘗嘗這種滋味才是。”“二姨娘和三妹最早下黃泉,還有老夫人,在底下見了面可要相互問候,但可别走得太急,好歹也等等其他蔣府人才是。”“他不是最愛惜這個蔣家麼,為了蔣家犧牲我一條命,我便要他活着,要他親眼見着蔣家是如何毀在我手中。”“蔣家欠我的命債,我自會一條一條的讨回來,誰也别想逃過。”她唇畔溫軟,語氣含笑,說的話卻如惡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我曾走過的地獄之路,沿途白骨堆積中開出的曼珠沙華,你們可要好好欣賞。”她說:“姨娘,保重。”二姨娘的眼睛似乎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轉動了一下,不過短短一瞬間,又兀自呵呵傻笑起來。蔣阮站直身,那劊子手走來有些抱歉的對蔣阮笑了笑:“這人腦子有些鬧壞了,郡主的話恐是聽不進去。”蔣阮微笑:“隻是送送姨娘而已。”說罷便帶着露珠和天竺轉身離開。監斬官将手中的簽字往地上一抛,拖長聲音尖聲道:“時辰到——”頓時,劊子手手起刀落,銀光血色,血迹噴薄而出,生命就此隕落。蔣阮的腳步停也未停,似乎這是一件完全不值得駐足的事情。唯有囚徒的腦袋咕噜噜的滾入人群之中,在泥濘的路上滾了一滾,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曾經在京城中也算是一方重官的李家就這麼倒了,蔣府更顯冷清,唯有紅纓是十分喜悅的,既不用守孝吃齋,每日還能可這勁兒的補身子,肚子眼看着一日日就大了起來,若非知道她懷的是個枕頭,蔣阮也許都險些以為她肚裡的是個麟兒。蔣老夫人死後,蔣府的中饋之權落在了紅纓手裡,許是覺得一個煙花之地出身的妾室當家是在是有些不對,蔣權便破天荒的吩咐了大姨娘一回,叫大姨娘也與紅纓一同打理府中事務。大姨娘在府裡幾乎是個隐形人,對紅纓也沒什麼威脅,平日裡連個得臉的大丫頭都不如,紅纓自是也未曾将她放在眼裡。蔣府的女兒家都要為蔣老夫人守孝,蔣丹卻是個例外,隻因為選秀的畫像送了上去,這幾日已經有了回函,宮裡來人了,蔣丹被選中,要跟着其他的秀女一同進宮展示才藝,到底能不能入住宮中,還是個未知數。不過蔣權顯然對這事極為上心,事實上,皇帝選中蔣丹并非是因為蔣丹才藝過人,上一世挑蔣家女兒進宮也不過是因為要牽制蔣家。上一世到了如今這個時候,蔣家的勢力已經如日中天。隻是三年前自從她回京,蔣家便明裡暗裡受到多方牽絆,勢力遠遠不如前世。不過即便這樣,皇帝還是對蔣府存了戒心。蔣權将蔣丹叫進書房中談了整整兩個時辰,府中下人都猜測是蔣權交代蔣丹要做的事情。蔣權如此看重蔣丹,府裡下人也樂于做一個蔣府出個娘娘的美夢。連翹一邊将廚房中做的牡丹糕端進來,一邊道:“老爺當真要擡舉四姑娘,四姑娘連二姑娘也比不上,怎麼能得了陛下的歡心?”連翹性子直率,沒人的時候更是說的爽直。倒也說的沒錯,若說真想要憑借一個女兒進宮做娘娘來擡舉蔣家,為何不将蔣素素送進去。蔣素素生的美貌,又頗有才情,雖然不若蔣丹性子隐忍,卻比蔣丹更得男人喜歡。将蔣素素送進宮去,必然能得到皇帝的喜歡。“老爺舍不得二姑娘。”白芷輕聲道:“皇宮看着榮華富貴,其中辛苦又是豈可為人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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