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鋒輕身躍出,抽了繡春刀潇灑一甩,血如雨落,濺于鐵铉杯中。寶刀歸鞘,李景隆屍身軟倒,垂進洞内,砰的一聲摔下樓去。鐵铉淡淡一笑,反手與盛庸碰了酒杯,仰脖喝幹,擲杯道:&ldo;拓跋鋒?&rdo;拓跋鋒正眼也不看鐵铉,目光投向酒案。鐵铉眼角餘光瞥向挂在牆上的一把長弓,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劍拔弩張的氣氛令空氣近乎凝固。二、一。拓跋鋒動手了!開始收拾桌上酒菜!&ldo;……&rdo;鐵铉愣在當場。拓跋鋒以無比娴熟的手法解下上衣,抛在地上,繼而于短短瞬間辨認出桌上哪些是肉,哪些是菜,選擇性地取了烤鹌鹑,八寶鴨,銀絲卷,鴛鴦五珍燴,四套寶。而對紅嘴綠鹦哥,小蔥拌豆腐等雲起不愛吃的菜肴視若無睹。隻見杯盤疾影,碗筷交錯,電光火石的瞬間拓跋鋒已将戰袍打了個結,朝背上一甩,負好,戰靴将案幾一蹬,腳尖挑起個咕噜噜轉的海碗,穩穩當當扣在腦袋上。拓跋鋒一手将海碗朝上推起些許,露出雙眼,蔑視地打量着鐵铉,冷冷道:&ldo;鐵铉?後會有期。&rdo;繼而轉身朝樓下一躍,跑了。&ldo;來人‐‐!有‐‐刺‐‐客!&rdo;鐵铉幾乎是抓狂地喊出了這句話。&ldo;呼哧,呼哧……&rdo;&ldo;追‐‐!&rdo;鐵铉大嚷道。潛心修煉多年,鐵大人終于在這一刻破了工。拓跋鋒半身浸在水裡,左扭又扭,矯健地避開身後飛箭,一手按着腦袋上那海碗,上了岸,夾着尾巴朝密林内倉皇逃去。&ldo;哈哈哈‐‐&rdo;雲起捧腹大笑:&ldo;你腦袋上那玩意兒是什麼……&rdo;拓跋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将包袱朝馬背上一甩,翻身上馬,長腳險些将雲起掃下馬去。&ldo;快走!我殺了李景隆!&rdo;雲起先是一愕,轉頭望去,見到密林外的一雙眼。數名親衛劃着小船,于大明湖上輕飄飄打了個旋,鐵铉站在船頭,那旋力将其帶得面朝密林内的二人。箭上弦,弓被拉至一輪滿月。鐵铉凝神,與雲起對視。雲起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揚手,袖子一抖。利箭&ldo;嗡&rdo;的一聲離弦,準之又準地朝拓跋鋒後背飛去!蟬翼刀閃着雪亮白光迎上。那一箭的勁風激得沿途桂樹一顫,無數桂花離了枝頭飄來。漫天花雨中,冰蠶絲纏上了木箭。拓跋鋒吼道:&ldo;駕!&rdo;沖力一扯,蟬翼刀回轉,将那木箭切割成碎屑,雲起笑着喊道:&ldo;鐵大人!待我回去告禦狀,定誅你九族‐‐!&rdo;戰馬大聲嘶鳴,離了密林,朝北方狂奔而去。鐵铉再架一箭,奈何已尋不見二人蹤迹,隻得歎了口氣,吩咐道:&ldo;發通緝令,沿途封鎖上北平的道路,别被他倆跑了。&rdo;&ldo;孤軍無援,徐雲起,拓跋鋒,這次再抓不住你,我鐵铉縱是被誅九族又有何妨?&rdo;鐵铉陰冷地笑道。拓跋鋒亡命飛奔,本想帶着雲起,盡快與北軍大部隊彙合,然而山東以北方圓千裡,卻尋不到朱棣的半點足迹。近十萬北軍竟是一夜間失蹤了般。南軍領地上哨所則嚴加盤查,拓跋鋒無奈隻得調轉馬頭,奔向西北。雲起倒也不介意,俯在拓跋鋒背後颠來颠去,睡睡醒醒,直至拓跋鋒終于尋得喘氣時機,确認擺脫了鐵铉派出的追兵,方疲勞地尋到偏僻處歇息片刻。拓跋鋒把馬牽到一處樹下,倒頭便睡,近兩天兩夜沒合過眼,又全身帶傷,實在是累得很了。雲起卻已睡了個足,見拓跋鋒挺屍般地躺着,一動不動,無聊得緊,肚子又餓,遂趴到其身旁調戲道:&ldo;師哥不疼我了?&rdo;&ldo;疼。&rdo;拓跋鋒迷糊道,把雲起抱在肩旁拍了拍,哄小孩似地說:&ldo;師哥歇會兒,不成了。&rdo;月色如水,人疲馬乏,雲起從不斷咀嚼的馬兒嘴裡扯了根草,去戳拓跋鋒,拓跋鋒打了個噴嚏,果真睡着了。雲起肚子餓得咕咕作響,揀來海碗,在那包袱裡翻選,見都是自己愛吃的,不由得心情大好,裝了一碗便吃了起來。&ldo;連碗筷都沒忘收拾……這傻子。&rdo;雲起情不自禁笑道。此處正是德、甯兩州交界,接近朱權地盤,再朝西北走,便是朝廷逐犯一類的流放之地,雲起小時候聽蔣瓛說過,塞外風沙茫茫,冬天嚴寒,夏日酷暑,被流放的罪犯通常都活不了幾年,官宦之家子女更易早夭。雲起吃着烤鹌鹑,十分滿意,腦袋又東張西望,隻坐不住,見大路對面有間農舍,牛棚裡養了隻牛,院子裡又有口井,遂一拍外衣,起身。這一起身,拓跋鋒登時驚醒,緊緊抓着雲起的手,峻聲道:&ldo;你去哪兒!&rdo;雲起反被吓了一跳,讪讪道:&ldo;菜太鹹了,去讨點水喝。&rdo;拓跋鋒籲了口氣,揉了揉額頭,顯是頭疼難受,屈起一腳勉力站起:&ldo;我去,你别亂走。&rdo;&ldo;那兒有頭牛,要牛奶喝。&rdo;雲起很明顯是在無理取鬧。&ldo;哦。&rdo;拓跋鋒應了,蹑手蹑足翻進農舍栅欄内,雲起道:&ldo;用的着麼?你敲門就是……&rdo;拓跋鋒&ldo;噓&rdo;了下,小聲道:&ldo;危險。&rdo;拓跋鋒靠近牛棚,牛閉着眼,悠哉遊哉嚼着幹草,拓跋鋒于是把空碗放在地上,蹲了下去,伸手到牛腹下去擠奶。摸了個空。拓跋鋒朝側裡挪了些許,摸到了,用力一擠。&ldo;哞!&rdo;那牛瞬間停了咀嚼,雙眼一睜。拓跋鋒漠然道:&ldo;你是公的?&rdo;&ldo;雲起快上馬‐‐!&rdo;說時遲那時快,那牛勃然大怒,轉身一角挑破了棚欄,拓跋鋒拔腿就跑,吓得朝雲起飛奔而來。&ldo;……&rdo;雲起還沒明白發生過什麼事,拓跋鋒已被牛追得疲于奔命,好容易沖到樹邊,拎小雞一般抓着雲起上馬。&ldo;哞!!&rdo;&ldo;駕!&rdo;&ldo;怎麼回事!&rdo;&ldo;快走啊‐‐!駕!&rdo;馬缰還綁在樹上,拓跋鋒忘了。&ldo;什麼人!&rdo;&ldo;偷牛賊!&rdo;連番叫喊已驚動了農舍主人,那時間屋内匆匆有名農婦奔出,掄了屋前鋤頭便尖叫道:&ldo;當家的‐‐!有偷牛賊!&rdo;&ldo;我們不是……哇啊!&rdo;雲起倉皇大叫。馬匹受了驚吓,不住猛掙,将雲起與拓跋鋒甩了下馬,摔成一團。戰馬瞬間掙斷了缰繩,飛也似地逃了。這下好了,雲起甫一起身,便又被沖過來的牛吓得大叫,拓跋鋒忙抱着雲起讓他上樹,好一番忙亂中,雲起赫然聽到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ldo;你他媽的吃了豹子膽了!敢來我家……&rdo;&ldo;張勤?&rdo;雲起訝道。屋内又奔出一名農夫,手持鐮刀,将女人護在身後,此時聽聲音便愕然道:&ldo;雲哥兒?還有……頭兒?你們怎到這處來了?&rdo;農婦躲到張勤身後,張勤急急忙忙出來,赤着腳,穿着過膝的麻褲,上前牽開牛,難以置信地看着雲起與拓跋鋒。‐‐卷三呼風喚雨符終‐‐卷四玉扳指征夫濁淚濁酒一杯家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将軍白發征夫淚。‐‐範仲淹張勤躬偻着去點了油燈,豆大的黃火将微弱的光投在他的頭發上。一别數年,二十餘歲的小夥子,竟是長出了零星白發,雲起怔怔地看着張勤未老先衰的模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耗子吱吱叫,從藍沫腳邊竄過去,藍沫低聲罵了句,操起牆角的木棍敲打數下,将它打得逃進了牆角的小洞裡。拓跋鋒目光遊移,四處掃視,屋頂角落還開了個洞,拓跋鋒歪着腦袋張望,見到天邊一顆閃亮的星。藍沫搬了個小木凳,推門出院,坐在井欄旁,手裡織着毛線。張勤取來兩個瓦碗,放在油膩的桌上,提起壺,往裡注了點清水,雲起借着油燈,看到水面泛着一層油花。拓跋鋒道:&ldo;你不是渴了麼?&rdo;雲起忙搖手道:&ldo;我又不渴了。&rdo;拓跋鋒喝了水,雲起隻得跟着喝,水裡一股泥沙味,參雜着馊油,令他又想吐了。&ldo;還沒孩子呢?&rdo;雲起微笑着問道。張勤笑答道:&ldo;沒,我爹生前倒是想要個白胖小子。&rdo;雲起靜了下來,而後道:&ldo;張老逝世了?&rdo;拓跋鋒&ldo;嗯&rdo;了一聲,把碗放在桌上:&ldo;聽說你娘過得挺好,回老家山西了。&rdo;張勤點了點頭,雲起眼角餘光瞥見牆角的空米缸,歎了口氣:&ldo;這些年,過得還對付罷。&rdo;張勤苦笑道:&ldo;也就這樣了,那天走得匆忙,忘謝你們救命之恩……&rdo;說着便要跪下給拓跋鋒雲起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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