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他們一樣,隻信任雲起。在那略有點吃醋與惆怅的心緒下,拓跋鋒見到一輛馬車馳入午門,馬車上刻着蔣府的标志。拓跋鋒見到蔣瓛掀開車簾下地,蘇婉容搭着他的手臂,盈盈走下車來。拓跋鋒面無表情地歸劍回背,有蘇婉容在,今天是動不得朱允炆半根汗毛了。蔣瓛有意無意地朝大殿頂端瞥了一眼。蘇婉容挽着蔣瓛,于跪在午門外的數十名錦衣衛身旁走過,對她的徒弟們視若無睹,在大殿前停下了腳步。蔣瓛顫悠悠地跪了下去。拓跋鋒低聲道:&ldo;師父,師娘,弟兄們,你們都……很偏心。&rdo;劍客躍下琉璃瓦,飛檐走壁地沿側殿離去,落寞身影消失于宮牆黑影下。朝輝萬道,流金遍野,又一天的旭日躍出了地平線。北平事變蘇婉容在南京的份量極重。十四歲藝成,六朝金粉年節選送首飾進宮時,馬皇後于那一大盤金钗中,一眼便選中了蘇婉容的作品。那钗兒名喚&ldo;三千情絲卷飛鳳&rdo;,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灑出無數金絲,千縷萬道,纖毫畢現,令馬皇後為之驚歎。數年後朱元璋重制傳國玉玺,請人畫下圖樣,數百工匠無一敢接。傳國玉玺工序繁複是假,朱元璋稍有不滿意便要誅人九族,工匠們恐懼忤逆了真龍則是真。衆人鉗口結舌,朱元璋一怒之下,便要将工匠盡數問斬。馬皇後是個極善良的女子,心内終究不忍,遣散了衆人,傳來六朝金粉的蘇婉容。朱元璋方消了怒氣。那夜殿内便隻四人,蔣瓛随侍,蘇婉容便安靜坐在大殿中,蹙眉看了圖樣片刻。&ldo;皇上要棄九疊文不用,換玉箸文?&rdo;蘇婉容頗有點意外。朱元璋眯起眼,反問道:&ldo;你會刻印?可是官宦人家之後?&rdo;蘇婉容一面取過刀,答道:&ldo;大都破後,蘇家南遷,皇上入主應天府那年,先父罹患風寒不治……&rdo;馬皇後接口道:&ldo;你賣身葬父,險些進了舞煙樓那事,本宮倒是聽徐将軍約略提過。&rdo;蘇婉容淡淡一笑:&ldo;溫姐姐為我付了銀子,又讓我到六朝金粉當匠娘,徐将軍一家的恩德,婉容自當銘記于心。&rdo;朱元璋點了點頭,蘇婉容與馬皇後随口閑聊家常,對這坐于一旁的暴君竟是全然不懼。蘇婉容好整自暇道:&ldo;當年先父為元甯宗刻私印時,婉容便在一旁打下手,北元暴虐無方,欺壓我漢人百姓,那印的石料,可是比傳國玉玺貴重多了。&rdo;朱元璋微一愕,繼而大笑道:&ldo;如此看來,朕是個明君?!&rdo;蔣瓛暗自捏了把汗。蘇婉容娓娓答道:&ldo;問朝臣無用,要問百姓。&rdo;&ldo;你很好。&rdo;朱元璋極是滿意。那夜蘇婉容起刀,修印,直刻到雞鳴時分,更與馬皇後叙了一夜話,蘇婉容投了馬皇後的緣,令皇帝,皇後心懷大暢,馬皇後本想将其收為義女,蘇婉容卻委婉地拒絕了。臨去時,蔣瓛交班後,情不自禁地追着蘇婉容直到殿外,蘇婉容在午門外停下了腳步。便是如今這對夫妻并肩跪着的地方。蔣瓛如今已是白發蒼蒼,馬皇後已死,朱元璋駕崩,午門前的侍衛換了一撥,又是一撥。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間哪得見白頭。蔣瓛忍不住别過頭看了蘇婉容一眼,這些年來,老伴保養得極好,依稀還有當年風華絕代的影子,然而眼角的皺紋卻不可阻撓地顯示出歲月的無情。&ldo;想什麼呢?老沒正經的。&rdo;蘇婉容嗔道。蔣瓛微微一笑道:&ldo;想你當年為何連公主也不當,可是怕了先帝?&rdo;蘇婉容淡淡道:&ldo;倒不是怕了先帝,而是……認了馬皇後當幹娘,你道一國之君會把自己的義女嫁給一個侍衛麼?&rdo;蔣瓛呵呵笑了幾聲,跪在殿前,捋須道:&ldo;那是後來的事兒,怎能作數?&rdo;蘇婉容心不在焉道:&ldo;沒有當時,又哪有後來呢?&rdo;蔣瓛不禁睜大了眼,嘴巴微微張着,一副傻樂的神情道:&ldo;夫人,你當時就……&rdo;&ldo;……&rdo;蘇婉容抿着笑:&ldo;皇上出來了,朝哪兒看呢你。&rdo;&ldo;皇上駕到‐‐!&rdo;&ldo;蔣老,蘇姨快快請起!&rdo;朱允炆紅着眼出了殿,親自将蔣瓛夫妻扶起。雲起臨時換上了侍衛袍,安靜立于一側。蔣瓛出了口長氣,歎道:&ldo;劣徒這次又惹了什麼滔天大禍?&rdo;朱允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蔣瓛把朱允炆視作小輩,那問卻是奔着黃子澄去的。黃子澄冷冷道:&ldo;每次都有蔣老出面收拾,兩位在京城也算是泰鬥了。&rdo;朱允炆忙道:&ldo;太傅言重了,蔣老是三朝老臣,如今還特地進宮來,朕于心不安,蔣老請。&rdo;說着便将蔣瓛讓進殿内。黃子澄落在朱允炆身後,當即緩步跟上,忍不住又斜眼去乜蘇婉容,心道都說蔣夫人貌美無雙,秀外慧中,巧手能奪天工,怎就配了蔣瓛這糟老頭子?殊不知蔣瓛當年也是大内宮廷排得上号的美男子,蘇婉容發現黃子澄那無禮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遂溫柔淺笑道:&ldo;孔孟之道,非禮勿視,太傅的書……都讀到狗身上去拉?&rdo;那話一出,黃子澄登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蘇婉容聲音不大,卻傳出午門外,衆跪着的錦衣衛轟然大笑,齊聲道:&ldo;師娘威武‐‐!&rdo;&ldo;……&rdo;黃子澄渾然不知該如何應答,這一群錦衣衛簡直就是無法無天,欺人太甚!朱允炆從小也是在侍衛堆裡打滾大的,反而不好苛責,又想及雲起本也沒犯甚大錯,靜了片刻,頗有點内疚道:&ldo;是朕的錯,都散了罷。&rdo;一輪火紅的旭日于東方升起,正投于午門前,照得金陵宮群上,琉璃瓦金碧輝煌。雲起方道:&ldo;榮慶,散了。&rdo;于是錦衣衛作鳥獸散,朱允炆将蔣瓛夫婦讓進殿内,自吩咐打點一頓早飯不提。且話說拓跋鋒離了皇宮,與城外等候良久的三保彙合。城牆下隻有三保一人,三保定定地望着城牆,手中牽着匹馬。&ldo;我讓兩位小王爺先走了,沿着官道,你現便去……&rdo;拓跋鋒倏然出劍!說時遲那時快,馬三保瞬間拔出彎刀,诤的一聲架住長劍。拓跋鋒翻劍直削,三保恐懼地後退,連着數下兵刃相撞之聲,拓跋鋒劍身粘住彎刀,擡手橫揮,登時拍在三保臉上。那一下直抽使上了綿力,令馬三保痛苦地大叫一聲,彎刀脫手,摔在地上。&ldo;五招。&rdo;拓跋鋒冷冷道:&ldo;替雲起教訓你的。&rdo;三保眼中露出一絲憤怒。&ldo;走。&rdo;拓跋鋒翻身上馬,等待三保上來。三保拾起彎刀,一手捂着高高腫起的側臉,踉跄走開,答道:&ldo;我不回去。&rdo;拓跋鋒眉頭一蹙,狐疑道:&ldo;王爺還吩咐了你什麼?&rdo;三保嘴角溢血,含糊道:&ldo;沒有吩咐了,我要回去陪着小舅爺。&rdo;拓跋鋒嘲道:&ldo;用你陪?&rdo;三保答道:&ldo;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王爺歸王爺,舅爺歸舅爺,那是兩檔子事,除卻我身不由己,為舅爺招來的麻煩……&rdo;拓跋鋒漠然打斷了三保的解釋:&ldo;他喜歡吃烤鹌鹑,加點蜂蜜。晚上睡覺時喜歡蹬被子,注意春寒,井裡的水要燒開才能喝。&rdo;三保一頭黑線地把彎刀插好,拓跋鋒不再吭聲,策馬奔上官道,遙遙追趕逃出京城的朱氏兄弟。數日後,北平。&ldo;兩個大男人,白天喂飯,晚上一起睡,到哪裡都勾肩搭背的,像什麼樣子!&rdo;徐雯叉腰怒斥道。朱棣一面賠笑,一面躲到朱權身後,徐雯叉着腰正要去擰朱棣耳朵,忽聽府外管事急急來報&ldo;王爺!夫人大喜!朱鋒帶着小王爺回來了!&rdo;徐雯登時尖叫道:&ldo;我的心肝‐‐!&rdo;于是數月前姐弟相逢的狗血戲碼再度上演,一團火似地紅袍撲出廳外,隻不過這次的對象換了朱高煦,朱高熾與拓跋鋒完全被忽略在一旁。&ldo;可算是沒缺胳膊少腿地回來了‐‐&rdo;徐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号道。拓跋鋒解下馬鞍,把軍馬交給小厮,打量了徐雯片刻,抗議道:&ldo;我也是你兒子,怎麼不抱我!&rdo;朱高煦抱着親娘大聲嚎啕,徐雯又嬌又嗔地橫了拓跋鋒一眼,抱着小兒子自進去檢查了。沒缺胳膊斷腿兒,也得仔細看看有沒有鞭抽滴蠟等痕迹出現。徐雯走後,朱高熾理解地拍了拍拓跋鋒肩膀:&ldo;我還是她親生的呢,你就更别說了。&rdo;沒有想象中的英雄式歡呼,這多少令拓跋鋒有點失落,府裡上下人等都歡迎小王爺去了,确切地說,是歡迎朱高煦去了。拓跋鋒站在一旁等了片刻,隻見朱棣和朱權并肩出府,徐雯已張羅着給朱高煦辦壓驚宴,沒有人注意到他。仿佛一切都是他的份内事‐‐一如讓小厮掃花園裡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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