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準許,自然沒放過這個機會。一走進去就被不計其數的藏書包圍,偌大的書房三面牆都是塞得滿滿的書架,汗牛充棟。再進去一點擺置着好幾個面積頗大的畫架,或空白或未完成,地上橫七豎八的顔料,與之相對的是書桌上擺置着筆墨紙硯。徐初借着亮光,在書桌前揮斥方遒。徐初的父母是老一輩的文化人,哪怕從事理工科研究也酷愛閑時舞文弄墨來陶冶性情,而自幼研習書法的徐初至今也保留着練書法的習慣。徐耘安看着徐初燈光下的側臉走神,這還是他第一回這麼近觀賞父親練字。仔細一瞧,徐初的雙鬓居然有些花白了。才六年不見,他老得真快……徐耘安鼻腔湧上酸意。一個“善”字宣于紙上,筆畫矯健俊挺,淋漓酣暢。徐初擱筆,擡頭以目光回應徐耘安。徐耘安遲疑片刻,開口:“爸,這事兒我确實改不了,您會同意我們嗎?”徐初擱下筆,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我不同意的話,你是不是再一個六年才回來?”徐耘安頓時啞聲,他不知道徐初還會在乎他回不回家這件事。“今早有個人主動跟我展示了他的體檢報告、房産證、資産證明、音樂成果等,跟我說他的所有全歸你,以後買的每一份保險受益人是你,每一處房産都會寫上你的名字,你會是他最親近的家屬,死了也會是你給簽死亡證明。他說,他很愛你,是那種奔着一輩子去的愛,還口出狂言說這世上活着的人裡沒有比他更了解、更愛你的。”徐初平靜地說着,瞅見徐耘安禁不住上揚的嘴角,目光也柔和了幾分。的确,霍長隽在他這個生父面前說這種話,實在狂妄至極,可也讓他羞愧至極。在旁人看來,最愛徐耘安的人,居然不是他這個父親,而是一個毫無血親關系的男人。而這又是不可辯駁的事實。這個男人知道徐耘安平日裡最喜歡發呆看書、種花種草和聽carpenters,喜歡甜食也很能吃辣,學了很久做飯卻做得很一般。在他面前總是表現得不悲不喜的兒子,原來也是個容易害羞,喜歡的時候就軟綿綿好欺負,習慣性忍耐和默默消化委屈、悲傷,内裡既有溫柔感性的底色,又是個認死理的倔脾氣。這個男人了解關于他的一切,并且陪他一起成長。從旁人言說之中,徐初知道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徐耘安,那股癡情勁兒莫名地像極了當年的王慎心。他原本有機會親自去體悟,如今卻隻能假借于他人。可他又生出一絲慶幸,在他這個父親缺席的數年間,還好有人這麼死心塌地愛着徐耘安。此刻徐耘安專心看他的一雙眼也很像王慎心,徐初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苦笑道:“現在仔細一看,你還長得真像慎心。”徐耘安靜靜地聽徐初繼續回憶,眼裡騰起薄薄的霧氣:“你媽媽她身體很差,從小就愛生病,在懷上你之前就小産了兩次。可我們很想要一個孩子,組建一個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所以能懷上你我們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在懷你的時候她打了無數的保胎針,吃盡苦頭,在産房熬了快三個小時才生下你,然而當晚她就情況急劇惡化出現各種并發症,沒一會兒就去了。”“那時候你剛出生,沒有母乳又沒有母親的撫慰,夜裡哭個不停哭得我心都碎了,讓你一出生就這樣可憐無助的人是我,我對你滿心愧疚卻不知道該怎麼補償。那個時候,我一直處于深深的自責和無力感之中,一定是我太自私太想要孩子了才害死慎心,可這種感覺太折磨人了。久而久之,我變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不敢、不想去抱你,甚至開始将這種痛苦轉嫁到最無辜的你身上,好讓自己好過一點,會想要是你沒出生,是不是慎心就不會死了……”徐初的話讓徐耘安想起一件讓他記憶深刻的事。小時候他學自行車,徐初遠遠站在一邊,不說話也不參與。徐耘安不小心摔倒在地,膝蓋直冒血,下意識回頭找徐初,一邊哭得涕泗橫流一邊大聲叫着“爸爸”,徐初本能地向前幾步後就停住了,沒再做任何反應可目光始終定在他身上,倒是娟姨跑來抱起了他。徐初那時候向他投去的深深一眼,似乎飽含了很多孩童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如今想來也許不全然是漠視和冷淡。他也許也會心疼、愧疚和傷感,盡管徐耘安已經無從得知了。他們倆錯過太多太多了。徐初皺着眉頭閉上眼,似乎在平複翻湧不斷的情緒,半晌才道:“耘安,前些天,我又夢見了你媽媽,我已經好久沒有夢過她了。她怪我不好好對咱們的兒子,還勸我别再為她傷心了。她說她為我生下你,心甘情願、無怨無悔。我今早在她墳前忏悔,讓她等我百年歸老之後,再好好向她請罪。”徐耘安視線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地似乎瞧見了徐初正一步步走向自己,仔細打量一番,感歎道:“我今天才發現,我和慎心的兒子原來已經長這麼大了,要組建屬于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事業和愛人,終于可以徹底離開這個或許讓他很失望的家,離開我這個失敗的父親了,可我居然這麼後知後覺,連難過也來不及了。耘安啊,爸爸欠了你很多很多,再補償或許也來不及了,現在可不能再一次阻礙你的未來幸福了。”“你已經是個有擔當的成年人了,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到底了。”徐初眼中有淚光,望着徐耘安凝在眼角的淚珠子終于墜落,突然垂眼自嘲:“你看,爸爸其實也隻是個自私鬼,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這些年,苦了你了。”臉上淚痕劃了好幾道,徐耘安卻毫無知覺,眼淚又流出來了,他慌忙地用手背抹了抹,卻發現怎麼抹都止不住。從方才開始他的腦子就很混亂,很多小時候被冷落的場景與當下在腦海中交錯。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以及怎麼回應徐初這番突然的坦白,又是怎麼離開這間自打記事以來就渴望靠近的書房。唯一有印象的是,踏出房間前,背後又響起徐初很不真切的聲音,他說什麼來着,哦,他說:雖然過了時,但還是欠你很多句這樣的話。“生日快樂,耘安。”徐耘安兩根細腿搖搖晃晃地走着,推開房門,翻開被子将自己蒙頭藏進霍長隽的懷裡。霍長隽在睡夢中驚醒,身側拱起一團,正顫抖不止并隐隐發出嗚咽聲。他扭開床頭燈,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懷裡的徐耘安早就哭成個淚人,滿臉不知道是汗還是淚。“怎麼了怎麼了?嗯?”霍長隽用拇指給他拂去淚水,柔聲安慰着,“是做噩夢了?别怕,我給你倒杯水喝。”“别走,你别走,”徐耘安扯住他的領口,整個人埋在他胸前,顫抖着聲音說,“你,你抱抱我,就這樣就好,就這樣就好……”霍長隽将他牢牢鉗在懷中,下巴抵着他的發頂,說:“沒關系,你想哭就哭,安安,沒事的,我在呢。”這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徐耘安狠狠揪住他的衣服,終于不可自抑地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似乎要把小時候沒及時哭出來的份兒給哭回來。像個孩子一樣。小時候受再大委屈,他能忍即忍并學着自我消化,或種花或畫畫,以為這樣就能消解掉這些在他身上留下的負面印記。他很乖很乖,乖得連流淚也必須一個人躲起來并壓着嗓子,從不會放聲大哭。因為即使哭了也不會有人安慰,有人在乎,所以還是安靜一些的好。如果再次回到童年的森林,遇到那個孩童時蜷在某個角落裡咬牙流淚的自己,現在的他或許終于可以勸那小孩放聲哭出來,并且能成為小孩的依靠。不知道過了多久,徐耘安終于能平複情緒,給霍長隽講起很多事情。他講得很亂很跳躍,一時是徐初那番讓他情緒崩潰的坦白,一時是他童年時對徐初的期待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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