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叔。”周世友像是比上次見面老了十歲,他看了朱塞,眼神木木的,連頭也沒點,他一個人走到周穆蕙蘭床前,坐下了。幾個護士站在門外,全裹着大衣,戴着口罩,不露面。朱塞聽見周世友低聲問:“你不等他放學了。”周穆蕙蘭沒出聲音。朱塞看見她握了周世友的手,張了張嘴,笑了。她望着自己的丈夫,眼淚輕輕劃過她的眼尾。朱塞下車的時候,嘉蘭天地藝術劇院仍燈火通明。他用手帕拭鼻子,一路疾走進了劇院。演出還沒結束。林漢臣導演坐在後台,捂着嘴巴看轉播屏幕。他屏着呼吸,眼睛一動不動,盯着屏幕裡的舞台,一句話不說。副導演看見了朱塞,下意識想叫林導,朱塞隻問他:“怎麼樣,順利嗎。”副導演用力點頭,比了個手勢:沒問題。朱塞回去了自己辦公室。他鎖上門,解開西裝扣子,到浴室裡把水龍頭擰開。他一直在辦公室待到夜裡近十一點,看了一眼時間,他起身,換了衣服。三樓,包廂外走廊裡站滿了觀衆帶來的秘書和司機,這會兒全等在門外。朱塞開了一間包廂的門,獨自進去。自從女主人卧病在床,這間包廂就成了空蕩蕩的擺設。朱塞手扶着欄杆,朝舞台下面看。手機在口袋裡震,他接起來,聽對方焦急的聲音:“子轲剛剛回家了。”祝英台的婚船行駛在甬江上,風大浪大,船不得不在胡橋鎮九龍墟靠岸了。銀心叫道:“小姐,你等等我啊!”祝英台穿了一身大紅色喜服,一路奔跑,撲倒在梁山伯的墓前。朱塞挂了電話,低頭看這最後一幕。劇場裡燈影變幻,猶如天地初開,天雷乍現。舞台後幕是一塊巨大的墓碑,高聳入雲,遮天蔽日,上書着“梁山伯之墓”五個大字。湯貞跌跪在高台上,身披着的喜服褪作缟素,化身燈光投影雪白的前幕。滾滾江水、血水,在湯貞身上流過又汩汩流盡。他仰望天空,眼神澄明,無怨無恨,身形搖曳,如風中一片枯葉。突然間他縱身一躍,墜入江水深陷的墓裡。一時間風雨驟歇,電閃雷鳴也休止了。劇場裡死一般寂靜。交響樂隊更換曲譜,《化蝶》變奏緩緩湧入。江水漫溢,伴随着梁祝尾聲,梁氏墓碑轟塌在一片汪洋中。梁兄32喬賀想起首演結束的那個夜晚,還覺得一切好似一場幻夢,太不真實。他站在台上,擡了頭望嘉蘭劇院三層樓上歡呼的朝他們招手的觀衆。《化蝶》變奏還在劇場裡回蕩不絕。喬賀想起以前有人說,說嘉蘭劇院是個有魔力的地方:“你體會過,你就知道,它會讓你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就為了站在它的舞台上盡情享受那一刻。”朱塞經理和林導一同鼓着掌上台,林老爺子握着喬賀的手,鄭重地抱了他一下。“喬賀,好啊。”他說。攝影師們從觀衆席兩側湧将上來,蹲在舞台前,用鏡頭對準了他們。舞台上燈光重又變幻了,一隻隻飛鳥在空中浮現,在天頂來回盤旋。有那麼一陣子,喬賀被台下閃光燈照得一陣暈眩,恍惚間,他感覺曾失去過的很多東西又回來了,好像回到青春年代。他摟着湯貞的腰,把湯貞抱離了地闆。湯貞歎着氣,哽咽地笑。湯貞把背伸直了,被喬賀抱得高高的,朝台下用力揮手。他還穿着那雪白的“缟素”,手舉高了,寬松的袖擺落下來,飄飄蕩蕩,好像一對薄翅。這個畫面同《梁山伯與祝英台》首演的新聞一起,登上了第二天各大報刊文娛闆塊的頭版。喬賀第二天一早回家,以為樊笑會與他發一通脾氣,沒想到樊笑态度溫柔,抱着他,神情傷感。她告訴喬賀,周穆去世了,就在《梁祝》首演的當晚。“怎麼這麼快?”喬賀問她。樊笑靠在他肩上,搖頭。喬賀扶了她:“怎麼了?”樊笑看他一眼,明明家裡沒有其他人,樊笑還是用口型靜悄悄說:“安樂的。”喬賀一愣。“她愛體面,”樊笑說,“嗎啡怎麼打,最後還不都是一樣。她還是想走得美一點,有尊嚴一點。”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在劇場演出的時候,人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與社會與生活都脫節。演戲的時候,哪怕隔壁房子着火了,也沒人能阻止演員把戲演完。可當戲結束了,塵俗人世又齊齊湧來,把人裹挾了。“這個病的确是痛苦,”喬賀說着,見樊笑眼中隐隐含淚,他安慰她,“多活一天,多一天的病痛折磨。她做這樣選擇,也可以理解。”樊笑摟了喬賀的腰。“她剛得病那會兒,就和我們一個朋友說過這事,”樊笑輕聲說,“她念頭動得早,但還是拖了這麼久。中間費了很多時間。”“是不是周老爺子不同意。”“老爺子後來同意了,主要是她那個小兒子,”樊笑說,“孩子理解不了。”嘉蘭劇院的演出要持續半個月。樊笑從茶會上回來,問喬賀有沒有時間和她一起參加周穆的葬禮。這次他們沒怎麼置辦行頭,樊笑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還是範钰夫妻來接他們。喬賀一上車,範钰從副駕駛上一個勁兒回頭看他。範钰和樊笑說,小樊,你這運氣太好了。這麼好的男人讓你趕上了。範钰的丈夫金先生說,喬賀老師,我們行幾個小姑娘今兒還在大堂念叨你呢。都去看你演梁山伯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在周家後面,沿湖的一座小教堂裡。除了路上車隊停得長了些,客人來得多了些,葬禮辦得十分樸素。喬賀隔着人群,遠遠地看見了周世友神秘的背影。周穆蕙蘭的女兒出現在教堂裡面,被左右的人簇擁着。她年紀還很輕,頭發挽上去,穿一件黑色裙子,氣質高貴如蘭。她懷裡抱着逝者年輕時的相片。蕙蘭的兒子沒有到場。喬賀從教堂裡出來。冬天,道旁生着枯草,銀杏葉飄滿湖面。樊笑和幾位太太聚在一起聊天,老金看見了他,朝他跑了幾步。“喬老師,抽不抽煙。”喬賀拒絕了。老金笑了一聲,自己抽了一根,和喬賀沿着教堂外的路往他們停車的地方走。“有錢人辦葬禮就是有意思,這麼小的地方,外面停的全是豪車,過路的還不吓一跳啊,”老金說着,壓低了聲音,“我剛聽說,這位周穆太太,遺産這個數,一大半全給她那個小兒子了。結果這兒子可好,個敗家子,葬禮都不來。”喬賀後來再沒有見過那片湖。周穆太太的離世,切斷了樊笑和周家攀上關系的最後一點可能。某種程度上喬賀覺得這是件好事。别人的生活到底是别人的,隻有回到自己的家,真實感才慢慢回來。喬賀永遠不可能滿足得了樊笑,也許他在劇場裡演一輩子戲,也掙不到穆蕙蘭留給她兒子數目的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但喬賀不覺得這有什麼,人和人的生活歸根結底不一樣,沒有必要憤憤不平。《梁山伯與祝英台》結束了在嘉蘭劇院的演出,開始了漫長的全國巡演。那幾個月,喬賀和林導、湯貞,和整個劇組一起走遍了全國大大小小城市。他開始習慣在報紙上頻繁見到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照片。巡演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自稱是林導朋友的人給喬賀打電話,問喬賀有沒有經紀人:“我這有個電影劇本,林老師和我推薦你,你有沒有興趣看一看?”巡演臨近結束的時候,喬賀簽了一份萬邦娛樂集團提供的藝術家經濟合同。合同條款自由寬松,既不會影響喬賀在劇團的本來工作,又可以為他提供更好的事業平台。喬賀把合同給湯貞看。當時他們并肩坐在頭等艙裡,湯貞身上蓋了塊毯子,把合同還給他。“希望以後和喬大哥還有合作的機會。”湯貞有點羨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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