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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念海（第1頁）

轉瞬間，無福就進入了一片意識之海，那海中幽深無垠，無邊無際，那視線所及，卻有一處如豆般的光亮。

無福奮力向那處飛去，起初，大海上隻是黑黝黝的，但卻風平浪靜。但飛了不知多久，水面上已經漸起波濤，濤聲越來越大，浪頭越來越高。到最後那浪頭直如山嶽，高聳入雲，傾倒下來時，如山崩地裂，呼嘯聲中砸到水面，将水面震蕩得如巨鼓的鼓面不停的起伏。遠處那光亮漸漸變大了。

那光原來是海上一座島嶼上的燈塔。燈塔上的大燈如探照燈一般旋轉，如神明的視線在俯瞰着人間般掃向海面，照到哪裡，哪裡的海面就變得平靜。遠遠看去那光亮如柱，恍若白晝。

再近一些，那大燈旋轉到無福小和尚這一側，小和尚被照亮了。他眯着眼看向那燈，那燈内有一雙眼波流轉的眸子，神似那鄭可兒的雙眸，卻冰冰冷冷，毫無活人的氣息。這時那燈塔已仿佛活了過來，發現獵物一樣不再旋轉，一直照射着小和尚，跟随他向自己飛來。

随着小和尚離近，那燈光越發熾烈，到小和尚能看到島的海灘時，那燈光已經如烈日洪爐一般讓人唇膚将要開裂，眉毛也卷曲焦黃，衣物幾欲燃燒。整個島是純黑，那是鄭可兒的部分心智，如今已成牢籠，盡力在困住有道，而她的另一部分心智，化作燈塔，在守着外界，不讓别的意識進入這靈魂深處的念海。

小和尚心知這燈光在拒絕他的靠近，但隻要後退一步，此行就前功盡棄。

他雖從未下過山，年齡尚幼，對世間事并不了解，但很小的時候，師父就告訴他，他是天生他心通，對别人心念易生感應，如可斬去貪嗔癡三毒，從他心通起始修至漏盡通，必可成無上大道。而這天生的他心通卻令他比其他人多了無數煩惱，他經常可體會到别人的善心，但也經常感應到别人的惡念，令他的修行困難無比，對自己應該走的道充滿了迷惘。師父從來不直接告訴他怎麼做，隻和他說，他走的路與之前的所有人不同，如果時機不到，也不用強求。而且隻有曆盡善惡才能發現自己的本心，找到自己的道。

他在燈光中奮力的向前。那光象火一樣，已經燃燒起來，他感覺身體像火中的柴一樣，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音，感覺骨頭在火中裂開了，肉體的痛越來越大，仿佛下一步就會徹底化成灰燼。但此時此刻無福卻很堅信，自己在做應該做的事。

心中想起有一次他在求佛的人中聽到有人在禮佛時一邊在求自己财源廣進，一邊盼望自己的競争對手早些關門；還有人一邊求自己多子多福，一邊嫉妒鄰居家人丁興旺。心裡很沮喪，覺得佛門并非淨土，善念難尋，大道難覓。這樣的話，極樂世界怎麼能夠存在呢？師父把他帶到一間漆黑的屋子，告訴他：“牆角有一個木魚。”屋子太黑了，他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到。這時師父點燃了一支蠟燭，牆角果然有一個木魚。然後師父笑咪咪地問他：“你看不見的，就不存在嗎？”

繼續向前，那光愈發耀眼，漸漸使他身體都變得透明，他已經透過肌膚看到了自己的骨骼和内髒，慢慢地，内髒也虛化起來，整體身體仿佛下一刻就會化為一縷青煙，飄散在光影裡。

還要走多遠呢，這比後山砍柴遠啊，甚至比從索橋到相鄰的山峰去擔水更遠，自己已經走了多久？無福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不清醒，對時間的感知有些模糊，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還是幾天，幾個月？總沒有超過一年吧？他眼前已經有幻像出現，那是他師父帶他上山的時候。他是個孤兒，師父當時在青龍與西海的戰場邊緣找到他的時候，他倒在一堆屍體中間，幾乎沒有了呼吸。師父用在這個被毀掉的村莊中找到的破被子裹着他，不放手的抱着他走了三天兩夜，他才慢慢有了體溫，開始了了明顯的呼吸，也能吃些米湯了。那一次他們回到山上，一共走了多久呢？他被抱着背着的時候，不時就會昏睡過去，那時候感覺好久好久。後來他漸漸有了力氣，開始下地自己走，他走得很慢，根本跟不上師父的腳步，師父總是走幾步，然後回過頭來等他，然後笑嘻嘻地對他說：“不急不急，路要慢慢走，隻要方向對，總有一天是能走到的。”

朦胧中無福繼續向前，那光令他目盲，他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甚至他對自己身體的感知也沒有了，但他知道，師父一定在前方。他要破除迷障，找到他，幫他脫困。

前方濤聲漸漸消失了，在光明中出現了一片絕對的黑，那黑暗和光明并存，中間有着明确的分界，光沒有照亮黑暗，黑暗也沒有吞噬光明。小和尚仿佛站在世界的盡頭，前面就是無盡的深淵，他飛身上前，在黑暗邊界，毫不猶豫，一步踏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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