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直視王提芮,提高聲量:“王尚書指谪孤王有殺人嫌疑,可有真憑實據?”
王提芮隻好朝他拱手:“尚未有其他證據,不敢妄自指谪皇親。老臣隻是說,王爺與此事或有勾牽,如果沒有最好,清者自清。”
此時,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親手端着個長長的木盒上前,禀道:“皇爺命臣封存的院畫在此。”
景隆帝颔首道:“開盒驗畫,朕要看看,案發前一刻,這場上究竟都少了誰?”
馮去惡啟封開盒,錦衣衛當即将幾幅長卷在台階上一一展開,皇帝領着衆臣,俯身細看。
其中一幅,畫的正是太子得勝,領賞謝恩的場景。
從畫上看,畫師所處的位置應在較高處,居高臨下,射柳場上衆人行止,一覽無餘。
這是當代頗具盛名的名家商浦商蓮洲的手筆,他尤其擅長畫人物,筆法勁健,場面浩大,又工緻細膩,色彩鮮明亮麗,人物容貌衣着栩栩如生。
蘇晏忽然想起,他前世曾在故宮見過這位大師的《銘宣帝遊獵圖》,真真的國寶啊!沒想到竟然能見到這位大佬的真迹,還是新鮮出爐的,不由心潮澎湃。
然後有個大臣一聲驚呼,教澎湃的心潮猛然倒卷下來,劈頭蓋臉把他撲了個四腳朝天。
那人叫道:“快看輔樓上,那兩人之一,不正是葉郎中麼?!”
衆人一聽,當即反應到,莫非另一個就是兇手,恰巧正逢其時,意外入畫?紛紛探頭去看。
隻見畫上的葉東樓身穿文官常服,背倚圍欄,正面瞧了個清清楚楚,神情尚算正常。而面朝着他,背對着畫外的那人,穿一身竹青色曳撒,衣擺上彤色與橙色的四合如意雲紋,以及上身柿蒂窠過肩蟒妝花的圖樣,既華麗又别緻。
蘇晏看着這裝束,眼熟至極。
忽然發現周圍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他有些愕然地低頭看自己身上,曳撒衣擺上一圈彤色與橙色交織的四合如意雲紋……
“畫上與葉郎中對立于圍欄邊之人,就是蘇侍讀。”王尚書一指蘇晏身上的衣物,沉聲道,“這便是最确鑿的證據。由此可推,方才他為豫王殿下做的證,全然無效。兩位一個是兇器原主,一個身在案發現場,若硬說沒有嫌疑,叫我等如何信服?還請陛下聖裁!”
第二十九章一對難兄難弟
蘇晏這下可算體會到衆人側目、千夫所指的滋味了。
王尚書這番話,像一隻手揭開了被刻意掩扣好的箭匣,暴露出内中淬過毒液的銳刃來。更高妙的是,這隻手是全然正直、清白且鐵骨铮铮的。
面對朝臣們投來的質疑、鄙薄乃至幸災樂禍的目光,蘇晏側過臉看了看另一位難兄難弟,發現同樣深陷泥淖的豫王殿下仍然老神在在,甚至還朝他戲谑地挑了挑眉梢。
好吧,這位荒唐放蕩的王爺至少還有一個優點,處變不驚,心理素質強大。蘇晏心想,也許豫王仗着天子胞弟的身份,隻要不犯十惡不赦的重罪,就能全身而退,而他卻成了被扣屎盆子的替罪羊……開什麼玩笑?
蘇晏泛出個淡雅高潔的微笑,長身玉立,将魏晉名士的裝逼範兒學了個十足十,負手岸然道:“尚書大人容禀,這所謂的證據漏洞太多,實在稱不上确鑿二字。下官意欲自辯,不知給不給我澄清真相的機會?”
王提芮道:“公堂上的犯人尚且有權自辯,蘇洗馬隻是涉嫌,自然可以。”
他這句話,幫蘇晏暫時堵住了其他想要落井下石的嘴。
“下官想請蓮洲先生前來詢問。”
景隆帝颔首,着人去傳喚商浦。
商浦年過五旬,自号蓮洲畫癡,年初剛從民間受征召入宮,一手丹青即使放在人才濟濟的畫院也是出類拔萃。
蘇晏一見此人,便知道“畫癡”兩字當之無愧,這位仁兄心裡大概隻有繪畫,對人情世故毫無概念,是個陳景潤類型的人物。因為他一來,連禦前禮儀都顧不上,撲到台階吹撣畫紙上的浮塵,痛惜地叫道:“額得娘咧,哪個把畫弄得撲西來海一團邋遢,這都成撒咧?你看看,你看看,還有個腳印賊!”
人群中不知哪個官員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又趕緊低頭抿嘴。
蘇晏輕咳一聲,走到商浦身邊,拱手問:“在下司經局洗馬蘇晏。這幅《射柳得勝圖》,請問蓮洲先生作畫時身在何處?”
商浦捧着畫起身,這才想起面聖要行禮,忙又跪了下去,聽得皇帝道:“免禮,卿隻管回答便是。”
于是他回答蘇晏:“那個閣樓賊。”說着轉身指了指大緻的方向。
蘇晏略一望,點頭:“的确是可以看到射柳場和龍德殿的東側輔樓。請問這個位置,是先生自己挑選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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