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歸在環上緩緩下落,眼皮都不用擡,就已将一切盡收眼底。
上首左側的蕭祉一眼既明,身後帶刀侍衛竟然是見過一面的那位裴公子,還有個兩鬓微白的太監,想必就是連敗柳傅兩次的崔大總管了。
右側的江淮仁也很好認,形态容貌與他打聽到的極是接近,刻骨十餘年的兩大兇手杵在眼前,他緊緊抓着吊環,勉力維持着面上的波瀾不驚。
沒想這份平靜卻被無意的一眼徹底打破了,右側下首第二排居中的一個人,似乎有些熟悉,仔細一回想,楚歸雙手一緊,實心銅管打造的吊環被他生生捏出了指印來。
那一夜,沖天火光之下,一票黑衣蒙面的兇徒之中,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為首那人左額上一顆碩大的肉痣。
如眼前這人額上的一模一樣。
這位,必然就是萬豐寶了。官居中郎将,原雲州州衛,即将上任的車馬大總管。
刹那之間,那顆痣似乎從肉色變了鮮紅色,迅速在眼中放大,占據了整個視線,令周遭的一切統統陷入了血色之中。
有聲音傳來,是什麼人在對話。
“那領舞的也是你的姬妾?似乎是個男子。”
“是的,母後,他叫重樓,今年名花宴的魁首,為了在您壽宴上讨個好彩頭,沒日沒夜的練了好些時候了。”
“那是該重重的賞,可想要讨個什麼好?”
“……重樓?”
重樓是誰?壽宴,對了,是壽宴……
楚傑那家夥告了黑狀,于是母親扯了他笑罵:“今日爺爺壽宴呢,阿歸,你又和你九哥吵架了?怎麼鬧着肚子還能怼起來?你們兩個小東西可消停着些!”
楚歸轉頭,何氏溫婉的面上,帶着些嗔怪,似乎對兒子與侄兒多年的恩怨有些哭笑不得。
說起來,穿到這世上已經七年了,要是加上前世的歲數,如今該算是三十出頭的中年人,沒想到越活越回去,和一個小屁孩較真這麼些年頭。
楚傑是大伯家的二兒子,行九,大他三歲,兩家人同住一個大院,從小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與别的兄弟姐妹一向和睦,偏偏和這人不對付。
起因倒也簡單,他自投生在雅山腳下這姓楚的人家裡,不僅重新得了條小命,還有了一直期盼的父母親族,就連名字也和前生一樣,便自感一切順遂,唯有一點不太滿意的,就是衛生習慣了。
他實在忍受不了廁籌這種東西,頭一次單獨使用就留下了巨大的陰影,那塊木片沒選好,毛刺得厲害,自己把自己給刮出個大口子來,屁股一疼,混着鮮血的攪屎棍随手這麼一飛,偏巧砸在了一旁蹲坑的楚傑頭上……
炸毛是正常的,可他為自己的無心之舉幾次道歉無果後,也有了脾氣,于是梁子就這麼結下了,兩人事無巨細總能杠上幾句,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都是家常便飯。
甚至楚歸疑心,那九哥純屬就是因嫉妒看他不順眼,因為自己把他一直保持的神童之名奪了吧。
今日爺爺60的壽辰,流水席從早上吃到了晚上,也不知什麼東西吃的多了,臨到睡前拉到了腿軟腳軟,于是又被楚傑好一頓的嘲笑,這個他當然忍不了,慣常的互罵幾句,沒想到卻惹來了家長。
“娘,挑事兒的可不是我,我還是個病号呢,是他當哥哥的欺負人,楚傑壞的厲害,你可别信他。”楚歸撒完嬌,渾然不覺自己幼稚到離奇,隻覺得有家長可以告狀的感覺簡直美滋滋啊,甚至想再多編排幾句,好撺掇他娘去将那可惡的熊孩子收拾一頓。
何氏沒再說話,嫌棄的“哼”過一聲,纖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
不知怎麼就睡着了,半夜裡醒來卻渴的厲害,摸到了廚房找水喝,沒想到楚傑竟然也在,卻是來偷肉吃的。呵,這家夥,白日裡端着斯文模樣裝腔作勢,流水席都吃不飽麼?真是死要面皮活受罪!
夜深人靜,微弱的月光照射進來,兩人也暫時休戰,一個喝水一個吃肉,互不搭理。
院外突然嘈雜起來的時候,他們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楚歸想要開門的手被楚傑擋住了,就着門縫向外看去,幾匹高頭大馬在圍牆外緩緩的笃步,一群黑衣人已闖了進來,悄無聲息的挨個摸進屋子,片刻後,鋼刀染血的出了來。
偶有幾聲急促的慘叫響起,卻又迅速的歸于沉靜。
一個和諧社會猝死過來的穿越客,再加一個十齡的山野小童,沒人經曆過這樣突如其來的慘烈,兩人害怕的同時一個後退,一不小心将門邊的掃帚撞落了地面。
不知外面的黑衣人有沒有聽見,可無論如何,也快要搜到這邊來了,急急的左右張望,廚房内四處空蕩蕩的一目了然,唯有一個成人小腿高的米缸,缸口扣着個竹編蓋子,可以稍微遮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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