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的手被他往邊上一帶,下意識的發出了“呀”得一聲:“法師你怎麼了?”
榮枯道:“……太熱了。”
三伏的天氣,正午的時候太陽和火爐一樣滾燙,縱使躲在陰涼處,也是汗流浃背的。
李安然從袖子裡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臉頰,她雖然不用面脂,但是很喜歡嫣紅的花钿,額頭、眼下經常會有時下流行的花钿樣式,她将汗洇開、髒污了的花钿用手帕擦了,又拭了額頭沁出的汗珠:“确實太熱了,明天讓阿藍從冰庫裡取冰出來吧。井水也常備下一兩桶才好。”
榮枯看着紙上那道枯痕沉默不語,卻被兜頭丢了一方幹淨的帕子:“擦擦吧,光頭上都是汗,日頭一照亮晶晶的。”
榮枯啞然失笑,用那方帕子擦了臉頰上、脖頸上的汗水,便将帕子折疊了放在一邊:“小僧洗幹淨了再還給殿下吧。”
“送你了。”李安然大方道。
榮枯歎息:“殿下這樣挨着我,手把手教我寫字,已經是超越凡俗人定義的‘男女授受不親’了,再送我絲帕,叫小僧如何是好呢?”
李安然挑起眉毛,看着面前這個蹙眉歎息的和尚,笑道:“我是俗人嗎?”
榮枯道:“殿下自然不是。”
李安然以女子之身,整頓軍營,南征北戰,封王拜将,打下大周大半疆土,早已不能以時下“凡俗女子”這個愚妄的概念去看她了。
李安然又問:“那,法師是自诩俗人啰?”
榮枯淺笑:“小僧是天地滄海中的一粟,說不俗也不俗,說凡俗,也可凡俗。”
他眉眼彎彎,笑起來當真是能讓諸多少女心如鹿撞。
李安然道:“那随你吧。”
她拉開門,往廊上一坐,今天正午的日頭雖然毒,但是好歹還有些風,吹得蟬聲噪噪,人聽着心反而靜了下來。
榮枯收拾好筆硯,拉上門,過了一會便換了一套僧服出來,臉上、身上的汗也擦幹了。
和他平日裡穿着的淺灰色僧服不一樣,這一套是胡僧的裝扮,雖然舊了,但是胡僧的僧服制式更貼近西域那邊的氣候,以一布裹體,腰帶束衣,敞亮出右半邊的身體來。
之前被漢制僧袍包裹得掩飾,倒是沒看出來他身段如此精幹。
又見他赤着腳往客房的小廚房去,沒一會端出來一個陶泥炭火爐,還有一罐子新釀的酸湯:“殿下可和小僧一道用齋?”
李安然笑道:“在漢人的習俗裡,一鍋同食可不男女授受不親好啊。”
榮枯将酸湯注入銅壺中,往裡面下了熱水過過一遍的米面:“殿下既然不是俗人,何必計較這個呢?”
酸湯沒一會就發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榮枯将湯汁倒進碗裡,又撈了一些米面進去,放在廊子上推給李安然:“殿下小心燙。”
李安然用勺子舀了一口酸湯,放在唇邊吹了吹,一口下去,酸辣便順着喉嚨流入胃中,泛起陣陣舒爽的暖意,她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叼着米面看着同樣在用齋的榮枯笑了出來。
榮枯可不像她這樣肆意,咽下口中的米面之後,才問道:“殿下笑什麼?”
李安然含糊道:“你這幾天都喝這個?”
榮枯點頭:“永安氣候比我想得濕熱,弄得我有些沒有胃口,酸湯正好開胃。”
李安然捧着碗,意有所指:“怪道呢,原來是酸湯喝多了。”
她眼中帶笑,聲調又十足十的調侃,反而弄得榮枯有些摸不着頭腦:“殿下何出此言?”
李安然用手指撫過唇角,舔了舔沾了酸湯的指腹:“雖然開胃,可别貪吃。”畢竟,雖然不是醋喝多了,酸湯也會給人腌入味的。
榮枯笑道:“不會貪吃。”
過了一會,他又開口道:“如今大周十五道前來辯法的僧人名單都已經定下了,其中不乏有和我師父同輩的高僧,小僧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在夏三月結束之前,離開甯王府,先不說寺院之中是否還願意收留我,我也可以去山中結廬而居。”
李安然道:“這話題我們不是早就聊過了嗎?為何又舊事重提?”
榮枯臉上露出難色,過了一會才歎息道:“其實是這樣的,小僧昨夜思忖了良久,若要全面駁倒衆多精通佛法的高僧,小僧自己就先得是于戒律、心境之上無可挑剔之人。”
說到這裡,似乎有些幹咳一樣,他的舌尖在下唇上輕輕舔了一下:“但是現在小僧借助在甯王殿下府中,雖然說僧所在,即為道場,但是殿下畢竟是女子——我怕……”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眸微微下垂,似乎并不太願意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
李安然卻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你怕那些高僧,在辯題上說不過你,于是便拿你在本王府中暫居的事情攻讦你,污蔑你是本王的入幕之賓,早已身如污泥,破戒無數,怎麼敢妄議菩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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