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之事,”召應恪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道,“多謝。”
“你該謝何家,”謝骛清不帶情緒地提醒他,“日後記得還上未未的人情。”
兩人交談到此為止,遠處被衆人簇擁着的是姗姗來遲的主人家,也是這個重要人物終于讓謝骛清離開了座椅。謝骛清上前,被今夜的主人熱情擁住,老人家連聲的“世侄”讓衆人熱淚盈眶,把謝骛清的背影也變得模糊了,融進了這層疊交錯的燈影裡。
翌日清晨,正明齋饽饽鋪的第一個客人是個武官。
老闆未到,隻有一個夥計拿着抹布擦門框,武官進來便指明了要鋪子裡的好東西,卻不是熟客,描述的話語也奇怪:“一個白餅子,酥皮的,上邊拿紅章子蓋了個‘玫’,一個是六瓣的,像桃花,粉桃色。還有一個……像個老虎或是貓的爪子,該是豆沙餡的。還有奶酪。”
夥計按對方字句,裝了白酥皮玫瑰餅,六瓣桃花酥和佛手酥。
唯獨奶酪不肯給:“那要堂食。”
“可以加錢,幾倍錢都可以。”
夥計搖頭。
武官無奈,卻有禮貌地笑笑,并不強求:“小哥兒稍等,我問問。”
夥計往出瞧,見武官出去對着轎車的窗内低聲說了兩句。車門開了,下來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那人有雙讓人過目難忘的黑色眼眸,渾身上下每一個動作和步子都透出了宿醉的疲态。他一低頭避開高處的綠布包裹的門楣,對夥計輕點頭招呼。
夥計在此處多年,大人物也曾見過,卻沒被這等人點頭招呼過。
“堂吃吧。”武官對夥計說。
那人一言不發,徑自往裡去了,熟門熟路的。
夥計呆了一呆,追上前引路,見他挑了最裡邊的一個角落隔間。武官再不肯讓夥計靠近,将綠紗門合上半扇。
夥計去後院取今日第一碗奶酪,在想,幸虧這是晨起,不是深夜。那位公子哥給人的感覺像戲詞裡唱得一露面便能攝人三魂七魄的那種……幽谷佳人,不同的是,他是個男的。
***
那日後,謝骛清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更簡單說,是在她能接觸到的圈子裡消失了。她曾有幾次去六國飯店,熱鬧的地方難免有人叫一聲謝公子,但看過去,均不是他。
轉眼到了新一年。
白謹行去年年底因一張通行證名震京津,不久遍傳出了他那兩張船票的情話,求而不得的心情在故事裡渲染得十分感人,驚羨了一幹京城名媛,包括何家那邊的姐妹們。
沒幾日,剛到京的鄧家小公子相親後,對何未一眼定終身,川流不息地送花到何宅,更是惹來了前所未有的嫉妒意。和謝骛清比起來,鄧家小公子才是前途無量的,既不像白謹行已舍下功業、決意留學,又不像謝骛清那般高不可攀、風流難懂。
“自打紫禁城大婚起,我們家的風水也變了,”均姜剝着杏仁,往小白瓷碗裡丢,“小姐的姻緣線都纏成一團了。”
“可、可不麼,”扣青眨了下眼,認真道,“旱、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我以為小姐是旱的那個,沒成想是澇的那個。”
“蓮房?”均姜伸手,在蓮房眼前晃。
蓮房回神,臉一紅,端着滿碗的杏仁出去了。
“怎、怎麼了她?”
“二老爺回來了,”均姜抿嘴笑,“你說怎麼了?”
在東面院子的大書房裡,何未摸摸卧榻的熱度,太涼了。她對方才進來的蓮房說:“二叔這裡沒有人照料不行,你過來幾天。”
蓮房輕點頭。
榻上穿着老式深藍袍子的何知行被蓮房塞到懷裡一個黃銅袖爐,他因消渴病,眼不大好用了,但還是辨出了面前的就是蓮房:“不像話。怎能讓蓮房過來?她一個女孩子。”
“我是女孩子怎麼了?”蓮房竟搶在何未前面說了話。
“女孩子還要嫁人的,”何知行好脾氣地柔聲說,“不好到我的屋子。”
“我本身就是……”蓮房止住,她從不提過去,但見何知行兩鬓的白,竟頭次主動說,“本就是八大胡同的丫鬟,從未避諱什麼。”
何未眼睜大了一些,瞥二叔和她,被蓮房今日大膽震懾,企料還有後一句。
“老爺的身子和那些男人也沒什麼不同,過去我都見過。你怎麼就金貴,不讓人看。”
……
二叔是瞧不清楚,可她看得明明白白,蓮房說到中途面頰憋得通紅了,眼也是紅的。何知行用大拇指在黃銅袖爐的側壁上摩挲着,無奈笑了:“你這姑娘啊……”
“就這樣吧,今日過來吧,等冬天過去就回去。”何未對蓮房揮手,可不能再讓這姑娘留下了,再說下去二叔怕要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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