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下來的時候,方若辰才19歲,自己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父親。
那一天,穩婆将小小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捏碎的他從産房裡抱出來,先向他道了聲恭喜,然後告訴他,他兒子的母親趙氏因為這個兒子将永遠也走不出那個折磨了她幾天幾夜的産房。他不記得自己當時究竟是什麼心情,隻記得當時的他遠遠地看着這個孩子,不管娘和穩婆怎麼勸,就是不肯抱他。
然而這個兒子跟厄運的聯系并沒有因為他母親的逝去而終止。方忠義出生不到三天,戰場上便傳回了老鎮國公陣亡的消息。那時候府中特意為趙氏而挂的白绫還未拆下,鎮國公府又迎來一場更大的葬禮。突如其來的噩耗讓娘大病一場,差點就随爹去了。
很快府裡上下都在傳說,小少爺是天降災星,一出生就把禍事帶到了鎮國公府。要不是方若辰根本不信鬼神之說,說不定就把他送走了。
而方忠義雖然逃過了被遺棄的命運,卻逃不過被冷落的命運。
方若辰整日的忙着,根本顧不上他。劉老夫人一見他便勾起無數傷心事,自然能不見就不見。而府裡的下人見識過他“惹禍”的能力後,恭敬之餘,都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他。
令人驚訝的是,在這樣一個親人不親,外人遠避的環境中長大的方忠義,居然分外活潑調皮,一天到晚的上蹿下跳。連劉老夫人見了,都說跟小時候的方若辰一模一樣。
長到五歲,方忠義開始對那個總是離他遠遠的父親有了期許。
為了引起父親的注意,他特意抓了好多毛蟲,将它們都放到書房裡據說不能動的禦賜花瓶裡,然後躲在角落裡,等家裡的丫鬟來打掃的時候,用彈弓将花瓶打碎。花瓶一碎,裡面的毛蟲一條條地爬滿書房的地面,侍女們吓得四處尖叫亂跑,府裡亂成一團。他這才得意從角落裡出來,爬到書案上哈哈大笑。
那天晚上方若辰果然特意到他房裡找他來了,不過一句話沒說,直接将他拽到闆凳上就是一陣好打。
方若辰打孩子,那是真打,絲毫不含糊。往日他做錯了事,老鎮國公也是這麼打他的,說是要讓他記一輩子。于是對于如何教育孩子,方若辰隻記得這一條——是男人,就用拳頭說話。
因為這頓打方忠義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勉強下床,也因此對方若辰敬畏至極,在他面前甚至都不敢再大聲說話。
卻說此時方若辰打量了會自己的兒子,看他正穿着新做的短綢衫,正要出門的樣子。乳娘就陪在身邊,身後還跟着一個小書童,手中提着一個書包。
“這是……”
“爺,我們陪少爺去學堂。”見方若辰發問,乳娘急忙答話。
“去學堂?”方若辰想起月前似乎聽潘婧提過,說義兒大了,也該去學堂上學了。當時他正忙着,聽過也就忘了。不過……仿若辰蹙着眉将這一行人的行頭再打量一遍,“怎麼不叫管家派馬車接送?”他方家堂堂的大少爺,鎮國公的公子,出門怎麼能這麼寒酸。
“回爺話,”乳娘福了福身,向他解釋,“麓山書院離府很近,而且不許馬車進出。夫人說讓我們走着去。”
“麓山書院?”方若辰有些吃驚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說起麓山書院,不得不說那是方若辰心中永遠的痛。麓山書院是大玄國最著名的學府,每年隻招收百名學生。報考書院的學生不分出身,隻有通過書院的考試才能入學。童子生的考試分文試和武試,武試簡單,隻要爬過麓山書院後面的山就可以了。這項考試不計時間,考的是孩子們的體力和毅力。文試就難了,四書五經幾乎都有涉及。他當年就是因為沒過文試,被他爹在院子裡罰站了三天,然後被打包進宮做了太子侍讀,正式開始了被安适荼毒的人生。
他兒子居然考進了他沒能考進去的書院,可比他這個爹能幹多了。
“兒子,”這麼想着,他笑着拍了拍他兒子的肩,贊道,“好樣的!”
方忠義正緊張,聽父親居然開口誇自己,不由得大喜過望,立刻将一直埋着的頭昂了起來,得意道,“爹,我跟你說哦,書院的先生都問不倒我!”
方若辰笑了,和聲問,“是嗎?那先生都問了你什麼?”
“他問,‘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是什麼意思。”方忠義朗聲回答。
“義兒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方忠義一拍胸脯,“大娘叫我背過。”
“大娘讓你背的?”
“對呀!”方忠義興奮地答着,從懷裡抽出一本書來,獻寶般地捧到他面前,“爹你看,這是大娘給我要我背熟的。先生們問的問題都在裡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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