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留弟怎麼肯跟着她走,又是叫又是踢,白玉鳳的手胡亂扯着伸到她面前,她一張嘴就咬了過去。白玉鳳“呀”的一聲尖叫,縮回手去,中指尖上一圈牙印,血肉模糊的,都不知道斷沒斷。隻瞅了一眼,白玉鳳就嚷起來:“我的媽呀,我手被咬斷了——我的手指頭、手指頭……”低了頭,可地尋摸。還是溫佑安說:“沒斷,你那手指頭還好好長着呢!”她才算是松了口氣,擡起頭來,緊張感一過,就隻覺得疼了,又氣又恨,扯着嗓子尖聲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罵什麼,溫佑安聽得直皺眉,卻又無可奈何。要是個來找茬的小子,他還能一拳頭打過去,可對這種老油條似的潑婦,他還真有點沒轍。“這是幹啥呢?”屋裡頭的姜婉如也聽到罵聲了,急忙忙趕出來。王桂花一眼就認出了姜婉如:“呀,姜大姐啊,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就抱走你閨女的那個……”姜婉如臉色一下就白了,走到門口細看兩眼,還沒說話,已經滿耳都是白玉鳳告狀的聲音:“你看看死丫頭多狠,這是要把我的手指頭咬掉了啊!”皺起眉,眼看左鄰右舍都開始探頭探腦了,姜婉如忙讓開門:“進來說吧!”“不讓她進!不讓她進……”李留弟站在門口,兩手把着門框,說啥都不放人進來,一雙眼都已經紅了。溫佑安過來抱她,她也不放手,隻是狠狠地瞪人,目光轉到溫佑安臉上,紅通通的眼好像要吃人,吓得溫佑安撒開手不敢硬扯她。還是姜婉如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在她耳邊道:“娘在這兒呢,娘在這兒啊!不怕,娘不會讓别人再欺負你……”如此幾句,李留弟的目光落在姜婉如臉上,眼中的血絲漸漸褪去,到底還是松開了手。姜婉如拉着李留弟的手,把王桂花和白玉鳳妯娌倆讓進了屋。正在炕上擺弄花布的溫淑芳看出不對頭,忙跳起身,下了炕。“二娣……”一把把李留弟拉到懷裡,溫淑芳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兩個陌生女人。王桂花讪讪地笑:“喲,這是大姑娘吧?長這麼高了,我記得那會還是個滿地跑的小丫頭……”說着話還用手比劃了下。姜婉如是個臉皮薄的人,雖然心裡對李留弟的養父養母諸多抱怨,可卻不是那種伸手打笑臉人的脾氣,這會王桂花腆着臉說笑,她也就點頭笑:“是,是大閨女,今年剛到中醫院上班,也算是能幫家裡了。”“喲,都上班了,工資高吧?還是大夫啊?瞧瞧,這長得多俊,這辮子可夠長的……”王桂花瞪大了眼,緊盯着溫淑芳看,就好像看到啥寶貝似的。溫淑芳被看得不自在,卻隻能勉強帶笑招呼人。李留弟卻是尖着嗓子嚷:“你别打我姐的主意!我姐才不會嫁你兒子呢!就他那樣兒的,也配我姐……”“呀,這丫頭,咋說話呢?你鐵牛哥有啥不好?全屯子就他一個念了年高中的,還是拖拉機手,工分最高了!”說得急了,王桂花眼睛一眨,又緩下來:“再說我說啥了?我說姜大姐,你可别誤會,我是真沒啥别的意思,就是看大姑娘好看,才多看兩眼——唉,我也知道我們鄉下人你們城裡人看不起的……不過我那大兒子真是個又能幹又聰明的小夥子,人也長得精神,我就說,但凡我們這做父母的有點本事,城裡招工時讓孩子進城裡做個工人,那絕不比哪家小夥子差——真的,啊,我說這話可不是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讓人以為我家鐵牛不好……”“那是、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亂嚷嚷,您别見怪。”姜婉如陪了笑臉,又示意溫淑芳哄住了李留弟。那頭白玉鳳卻是自顧自坐在炕沿上了,還伸手去摸匆匆卷起來的大花布:“這是新買的被面吧?這花色可真好,新鮮……這棉花又松又軟,是新打的吧?到底你們城裡人用的東西好啊!”溫淑芳臉色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到白玉鳳摸完花布就去撓身上時,臉色更難看了。說腳頭溫淑芳是學中醫的,人最愛幹淨,家裡弟妹挨着個的被盯着洗澡清虱子,時不時地還從醫院帶回來點除跳蚤的藥灑一灑,最見不得人邋遢。白玉鳳兩妯娌雖說為了竄門換了幹淨衣裳,可是指甲縫裡的泥都沒扣幹淨,身上又明顯有跳蚤在咬,溫淑芳怎麼可能看得慣。這會強忍着惡心,過去把棉布棉花收起來:“家裡孩子多,被子都不夠用,這才要新打被子,倒叫嬸子笑話了。”白玉鳳眼睛一亮:“啊,是給留弟打被子是吧?正好啊,她在家蓋的被子也都舊了,這麼着,你們打好了我就給她帶回去蓋嘛!也省得白費心了……”還帶回去蓋?這帶回去蓋在誰身上就不一定了。溫淑芳臉上的笑越發冷淡,連答話都懶得答了,隻是收了棉布,喊李留弟把東西抱到西炕上去,自己也抹身過去就讓李留弟在西炕上呆着。李留弟自己卻不幹,非得掙着身去瞪住白玉鳳兩人。這兩個女人來肯定是來說她的事兒,她怎麼能不聽?被溫淑芳幹脆利落地掃了面子,白玉鳳臉色也不大好看,拉着臉,手指頭一伸:“姜大姐,你看着了,我這都被咬成什麼樣兒了?”姜婉如也覺得歉然,忙從櫃子上拿了盒紫羅蘭的胭粉,又拿了卷紗布:“拿水沖沖,我給你包上——要不,上點二百二?”這年頭家用醫療品少得可憐,一般小傷都是拿胭粉止血的,小孩跌破皮了,直接上點二百二,也就是紅藥水,學名汞溴紅溶液,90後基本就沒見過了。白玉鳳哼哼兩聲,洗了手之後,拿紅藥水上了一層又一層,整個手指頭都是紅通通的,這才拿紗布包了,包完之後順手就把剩的半卷紗布就塞兜裡了。溫淑貞尖着嗓子叫了聲:“那是我姐買回來的……”話沒說完,讓溫佑安拿江米條塞了嘴,又抓了兩根給一旁瞪大眼睛一臉懵懂的溫佑國。白玉鳳眼一掃過去,看看活潑可愛的溫淑貞,又看小豆芽一個似的溫佑國。雖說孩子頭發黃細,肚子鼓鼓,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兒,可是架不住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溜溜轉逗人啊,一看就知道是個小精明,還有那個大的,更是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學生的樣兒。老溫家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濟,這一窩孩子個個都生得好,又聰明又伶俐的……心裡泛酸,白玉鳳酸溜溜地道:“可是我好心,把你家的大晦氣帶走了,這才讓你家得了這麼幾個小寶貝兒……”姜婉如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當着她的面,也把二娣說是晦氣,想也知道平常是怎麼對二娣的了。“啥晦氣?她嬸,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了。有啥話你往明了說,這陰陽怪氣的是要給誰聽啊?我家二娣,在我們家那也是個寶貝,可不是别人嫌的啥晦氣——也是巧,我還想去找你們呢,既然你們來了,那咱就說說吧!我的意思是吧,二娣都回來了,那就……”“呀,大姐啊,你可别生氣。”那頭正偷着把江米條往嘴裡塞的王桂花往插了一嘴,囫囵吞棗似地把嘴裡的江米條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咳、咳,這上門都是客,還不給我們點水喝啊?”話說到這份上,姜婉如隻能示意溫淑芳去倒水。王桂花連灌了兩大口水,這才緩過來:“姜大姐,當初我抱孩子走時,就說了的,我這妯娌養的孩子站不住,盼着你閨女去了能帶個好腳頭,可你看,居然帶來個傻兒子……”歎了口氣,王桂花裝沒看到白玉鳳瞪她,仍是道:“我這妯娌心裡苦啊,說話沖你别見怪。”姜婉如皺眉,還沒說話,溫淑芳已經接了話茬:“嬸子,别怪我說話直接。我是學醫的,雖說不是西醫,可醫術都是相通的,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說那麼封建迷信的話?孩子傻,那是父母基因或者是腦缺氧的問題,和什麼腳頭不腳頭的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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