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字好啊,現在是新社會,怎麼能像舊社會一樣,不認自己的名字被地主騙呢!”徐梅倒是很認真:“不過要說有學問,姐可真不是……”徐梅倒不是謙虛,這年頭真正上學的日子少,先是當紅小兵,再就下鄉,一年裡上學校還得貼大字報,批鬥反動派,真正靜下心讀書的還是少。“不過,教你這個小鬼應該沒問題,說吧!你想學什麼?”一聽徐梅答應,李留弟忙道:“我想學數學,語文,啊,還有英語……”以後英語可是很必需的,她再也不想被人笑是沒知識沒文化的農村老太婆。李留弟說的認真,徐梅卻是“呀”的一聲:“英語啊,姐的英語可是不怎麼樣,學英語,啊,要不,你去求沈教授教你?”我不想讓兒女丢臉一聽到徐梅說沈教授,李留弟就苦起了臉。這位沈教授,就是周志勳的媽媽,之前剛被下放時,三天兩頭被揪出來鬥,現在好些,可也仍是跟着隊員們一起下田賺工分。那可是位教授,聽說從前是在大學裡教大學生的,可現在卻是和隊裡的農民一樣靠兩雙手幹活,而不是靠頭腦。要說沈教授,就和徐梅她們這些女知青一樣,那就是和他們生産隊裡别的女人不一樣。雖說沈教授也得小四十的人了,可剛下放來的那會兒,看起來也不比現在的徐梅大幾歲,隻是幾年過去,頭發上有了白頭發,眼角也有了皺紋,臉上也不像剛來時那麼細粉白嫩。但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和鄉下女人不一樣,說話輕聲細語的,哪怕是她被批鬥時都沒有高聲叫喊過半聲,眉眼間天然帶着一種李留弟說不出的味道,如果說徐梅這些女知青那是剛剛綻放的花朵,渾身的青春活力勾人眼目,那沈教授就是已經盛開過的花朵,雖然已接近春末,卻别有一番味道。可就是這樣一個說話輕聲細語,從沒高聲說過話的女人,卻讓李留弟覺得有些發怵。事實上不隻李留弟一個怵沈教授,鄉下孩子本來就頑皮,三天兩頭惹禍那是平常事,哪怕是被自己媽媽揪着耳朵大聲吼,淘小子們都能梗着脖子笑嘻嘻,可要是被沈教授輕描淡寫地瞥上一眼,就立刻覺得渾身不得勁,犯了天大的過錯似的。大概是因為沈教授是個老師,還是個教大學生的,孩子怕老師是天性吧?李留弟從前那麼覺得,可是活了一輩子早就不那麼想了。怕沈教授,大概隻是因為她那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氣質實在是太與衆不同了吧?現在,她是真的相信大人們說沈教授沒嫁人時是資本家大小姐的事兒了,不隻是大小姐,還留過洋,喝過洋墨水,一肚子的學問。大人們說周幹部可惜了,要不是娶了這麼個黑五類,八成現在還在京裡當大官呢!沒有人知道周志勳的爸爸周伯言是個什麼官,哪怕是生産隊長都不知道,可是所有人都覺得他一定是個大官,哪怕他不是個有架子的人,看到人也笑呵呵的,下地還書呆子似的記個筆記,可隊員們就是覺得這人肯定是個大官。李留弟也這麼想的,心裡對這對大官高知的夫妻不是一般的敬畏,現在徐梅讓她跟着去向沈教授請教,還真的讓她怕了。到底拗不過徐梅,被她牽着手帶去了周家。周家住在生隊隊邊上,再往前去,就是上山的小路了。這地方沒哪戶隊員樂意住,聽說早些年沒解放時住這破草屋的一家子是被山上餓壞的狼吃掉了,連個骨頭渣子都沒剩。雖說現在解放了,沒聽說過狼跑下山的事了,但這又破又亂的草屋誰肯來住?周伯言一家下放到了勝利二隊後,就一直住在這間破草屋裡,大概就相當于大隊上的牛棚了。還沒走近破草屋,遠遠地,先就看到了一片将要開敗的掃帚梅,這花又叫波斯菊,東北常見,夏天時成片成片地開,也不用太打理,白的粉的紅的看着鮮豔喜人。雖說現在快到季了,可還是有沒開敗的,遠遠地一打眼就覺得舒心——那是個什麼詞來着,四個字的,啊,心曠神怡——好像是這四個字吧?李留弟在心裡胡思亂想的,忽然記起在周伯言一家住進草屋之前,這裡可沒有這片掃帚梅花,都是半人高的雜草。地裡的草還薅不完,誰會管這山邊邊的雜草?進了院,還沒見着人,李留弟就先聞到香,淡淡的香,再要聞又聞不見,扭了頭才發覺院裡擺着兩盆黃色的菊花。原本破敗得讓人連避雨都嫌破的院子收拾得幹幹淨淨,老柳樹下一張木桌,還有一本攤開的書,顯然書的主人剛才還在看它。哪怕是生活在窮鄉僻壤,常年被批鬥被輕慢,這對夫妻都沒有失去對生活、對美、對知識的感知與追求。咬了咬唇,李留弟忽然激動起來:如果、如果我也像沈教授一樣,那兒子閨女一定不會那麼嫌棄我……眼眶有些發濕,鼻子酸溜溜的,以至于在看到沈教授時,李留弟才打過招呼,就帶了鼻音。因為她這要哭的樣子,沈教授倒有些驚到了:“這孩子……”徐梅也覺得臊得慌,這孩子怎麼還突然就要哭了呢?忙推了她一把,笑道:“沈教授,是這樣的,這孩子您該有點印象吧?李留弟,就那個隊上會計家的養女。”沈教授點了點頭,看李留弟的目光帶了幾分溫柔。女人總是容易心軟,尤其看不得孩子被人折磨傷害,李家養女是個什麼情形,沈文還是聽說過的。隻是當着李留弟的面,她絕不問,隻是倒了茶,溫溫柔柔地勸:“請喝茶,這是去年我自己曬的菊花茶,雖然不是杭白菊,倒也有些味道。”徐梅捧了杯子,直贊香,李留弟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實實在在地喝了一大口菊花茶。看李留弟低頭不吭聲,徐梅就道:“沈教授,是這樣,留弟她是個上進的孩子,想識字,還想學英語,您是知道的,我那水平也不成,就想着帶她來和您學,順便我也跟着蹭蹭您的課……”話說得坦然,可徐梅的眼神卻有些閃爍。到底不是那麼熟,她真的拿不準沈教授會不會答應。擡眼看了看徐梅,沈文沒有立刻搭話,隻是笑了笑。又看李留弟,輕聲問:“怎麼忽然要學識字呢?”英語這個她沒問,一個鄉下孩子還能知道英語?在沈文心裡,已經先認定了是徐梅為了能去工農工大學在做打算,才借着這孩子的名義來找她。被突然問到,李留弟咽了下口水,突然鼓起勇氣看向沈文:“我想識字,不想做文盲!我、我不想給兒女丢臉!”這樣的答案,是沈文沒有想到的:“不、不想給兒女丢臉?”一個才十幾歲的孩子,居然會想到這種事上去,真是太奇怪了。愣在一旁的徐梅看看李留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你可真逗,留弟啊,你才多點啊,就想着嫁人生孩子了?還兒女!怎麼,都想好要生一兒一女了?”我怎麼這麼倒黴是兩兒一女啊!李留弟在心裡說着,神情很是複雜。她十月懷胎生下了兒女,後半輩子就是為他們活的,可是到頭來他們卻都嫌棄她。識不了幾個大字的半文盲,會低聲下氣讨好城裡親戚拿人家舊衣服給他們改着穿的鄉下女人,會為了錢死氣掰咧耍賴皮的潑婦,愛哭愛鬧的神經病——在他們心裡,她就是讓他們丢人的媽媽,到最後要不是為了搶賣地的錢,都不帶回家看她一眼的。垂下眼簾,李留弟抿了抿唇,看似笑,可是卻有說不出的悲凄。原本正在笑的徐梅,莫名地就收了笑聲,看着李留弟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咽了回去。倒是沈文很認真地看看李留弟:“你想識字是件好事,但——學習應該隻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别人。你懂嗎?留弟——我這麼叫你可以吧?”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在男神的身上放了一把火 木匠家中無凳坐 獵愛的男人 追随+番外 列星戀月 大靖:一槍獨尊 櫻花學園系列4調戲小白兔 誤上賊床/勾引美臀店長 櫻花學園系列2征服花心大少 與你相遇,是我之幸 櫻花學園系列1春日情懷 重生之乖乖做上将的男妻 沙豬改造計劃 狂浪:龍戰女兒國 黑幫一千零一夜 櫻花學園系列3野狼愛吃嫩豆腐 暗戀一日遊 真心交易 不能說的愛戀 遊戲搞到一個億